——今天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思索着刚才陈友?说的话。
车里,宋语微侧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
一点太阳都看不到。
不明白好在哪,怪怪的。
不过也不在意。
望望天,望望路人,望望匀速往后掠去的街景,望望停在面前的红灯,望望斑马线上汪汪的小狗。
小狗特有的东张西望。
她望望小狗,小狗也望望她。
至于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她从来都不问。
陈友?想带她去什么地方,她都愿意。
“前面有减速带,别贴太近了。”陈友?开着车,随口提醒,“别又像上次那样撞到脑门。”
宋语微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我有那么笨吗?再说,我什么时候撞到过。”
醉酒宋语微做的事情,和她清醒宋语微有什么关系?
减速带。
颠簸过后。
宋语微又凑到窗边。
冷不丁想起昨晚陈友?打电话时的笑脸。
她好看的眉毛不由自主耷拉下去。
委屈小狗.jpg
胸口发闷。
她也没心思再东看看西瞅瞅了。
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不一会儿,温热的呼吸在车窗上凝出一小层水雾。
当窗外景物变模糊,她才注意到。
抬手,用袖子小心擦拭。
对于这台陈友?经常挂在嘴边的二手小破车,她一直都十分爱惜。
每次陈友?说“就是台二手小破车,不用那么爱惜”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反驳——
一点都不破。
就算是二手的,也很贵呀。
再说了……这是你的车子。
要好好爱惜才行。
车内音乐舒缓,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彼此没有言语。
行驶了好一会儿。
沿边建筑物密度越来越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南庆河?”
宋语微老远就看到了河岸。
陈友?“恩”了一声。
宋语微:“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陈友?:“你不喜欢这边吗?”
宋语微:“不是,就是好奇问问。”
这里是南庆河的上游段,位于整座城市的边缘,没什么高大建筑物,景色也不错。
上次陈友?带她来这里玩过一次沙子,很有趣。
陈友?:“这边视野开阔,来开阔的地方走走,心情会好一些。”
宋语微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心情不好吗?”
分心,说漏嘴了。
面对询问,陈友?笑得苦涩,他没做多余掩饰,“有点。”
闻言。
宋语微一下子担心起来:
“遇到什么事了你要和我说,虽然我没什么能力可以帮到你,但只要是我能为你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的话总是那样直白,坦诚。
陈友?苦涩的笑慢慢收敛,变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语微担忧地望着他,等待他开口。
车子拐进河道旁的简易停车场,停稳。
陈友?拉起手刹,熄火,“我们边走边说吧。”
从车上下来。
宋语微小跑着绕到他身边,焦急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呀?”
陈友?牵起她冰凉的小手,带她朝河岸方向走去。
他望着远处的景色,宋语微望着他。
走了几步后,他缓缓开口:“就是工作上有一些小变动。”
听到是工作方面的事,宋语微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她把陈友?的手牵得更紧了些,然后用笨拙的语言安慰道:
“你的工作我也不懂,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最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都没问就开始安慰人,陈友?笑了一下。
宋语微歪着脑袋看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笑了。
笑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心情变好了一点?
陈友?:“还说我呢,你是怎么回事?”
“我?”宋语微疑惑。
陈友?:“恩,从昨晚开始你就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
听到询问,宋语微愣了一下。
她脑海里闪过昨晚陈友?打电话时的场景。
“没……没什么。”心虚,目移。
“啊~”
手突然被捏疼,宋语微吃痛娇哼一声。
陈友?松去手劲,“你要是再说谎,我就继续捏你。”
“不说谎了,对不起,我错了。”宋语微赶紧道歉。
比起手被捏疼,她更害怕陈友?说她说谎。
陈友?:“说吧,怎么回事?”
等了几秒。
宋语微小声小气地开口:“你昨晚是和一个女生打电话,对吧?”
陈友?;“对啊,怎么了?”
宋语微不敢看他,说话越来越小声:“……你和她关系很好是吗?”
陈友?没绷住,笑出声来,笑得眼角都有泪花了,用另一只手擦擦,“宋语微啊宋语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语微:“我就是想问问……”
陈友?带着笑意,接过话,“想问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一激灵。
宋语微迅地看向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过。”
陈友?:“那你是在想什么?”
宋语微:“我就是觉得你昨晚接完电话也不和我提,像是在防着我,你这样让我心里有点难受。”
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吃醋确实是吃醋了,但吃醋的理由和想的不太一样。
陈友?开玩笑问她:“你就这么放心我吗?”
宋语微低下头:“如果……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了,你和我说就好,我会主动离开,不会纠缠你。”
陈友?明知故问:“离开去哪?”
宋语微没有回话,低着头抽抽鼻子。
这眼泪也太软了,说哭就哭。
陈友?也不敢再和她聊这个话题,“脸抬起来我看看。”
宋语微听话,对他扬起脸,虽然没有哭出声,但那泪珠子还是大颗大颗地往外落。
陈友?拿纸给她擦擦,“别哭了,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一直都喜欢你,也不会沾花惹草,我保证。”他声音轻柔。
宋语微“恩”了一声。
没有哭伤心,眼泪很快止住,稍微哄了一会儿,两人继续携手漫步。
来到河道边,顺着河岸坡道下至河边小沙滩。
踩过一片柔软的沙子,走到河边护栏前。
两人并排。
迎面吹来夹杂水汽的风,有些冷,但也使人头脑清醒。
宋语微轻轻靠在陈友?肩头,挨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
每次哭过之后都是这样,粘人属性大爆发。
陈友?望着河水,不敢看她。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语微,我还有一些事要和你说。”
宋语微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恩,我在听。”
陈友?欲言又止,分别的话语在舌尖上绕了一圈,“语微,你配音的事情我问过郑导了。”
“郑导说你上个角色完成得很好,还说有很多合作要和你谈,估计也就是明后天的事,你不用太焦虑。”
宋语微抬起了靠在他肩上的脑袋,看向他。
“还有你心理问题的事。”
陈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觉得可以尝试着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你也不要多想,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正常,你只是生病了。”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心理问题发作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去看医生了,可是……”
“你这个人吧,平时一直都很乖,但有时候真的很犟。”说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笑。
宋语微清楚自己是什么的德行,也跟着柔和地笑了笑,“对不起。”
陈友?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他继续道:“你那时候连和陌生人开口说话都困难,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和医生正常交流。”
“还有,你最犟的地方就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也不是,”他觉得不准确,更正道,“应该说,你总是想着要有相应的偿还能力才能接受好意,有多少能力,接受多少好意。”
陈友?眼神柔和地看着河面,语速不急不缓,像是沉溺在回忆里面。
宋语微像他看着河面一样看着他,静静听他讲。
“你那时候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来源,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让我请,每次带你出去吃饭,你最怕的就是我点多点贵,还总是悄悄记账。”
“看医生嘛,肯定会产生一些费用。”
陈友?停住了。
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让他请的人,更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花他的钱去看心理医生。
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多了也会伤人。
他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话锋一转,“现在好了,你有收入,后续工作也有了着落。”
“正好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心理医生,我希望你可以尝试着去接受治疗。”
“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费用太贵,我会帮你。”
“我希望这样的帮助你不要拒绝,当然了,你要是还接受不了,就当做是我借给你的。”
“总之你工作也有着落了,以后慢慢还就行,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语微,心理医生那边,我希望你可以尝试去……”
扑哧。
宋语微突然笑了。
她手背轻轻贴触在唇上,掩着嘴,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
笑得开心。
笑得鼻酸。
笑得扑到他怀里哭。
一直都是这样。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陈友?的好是漫不经心,是轻描淡写,是稍不留神就会被完全忽略的温柔。
他从不声张,只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才公布结果。
他轻描淡写,没人知道他背地里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是他当面说出来,也会加以狡猾的修饰——
“我问过郑导了……”
“我刚好认识几个心理医生……”
托人,找关系,请客吃饭,欠人情……
这些事并不容易,但在他嘴里全都变成了顺带的事,巧合而已,不值一提。
为的只是让她能以更轻的心理负担接受这些蓄谋已久的好意。
连给予一份帮助,他都要考虑到这种地步,小心翼翼。
这些能从他嘴里听到的尚且如此。
那他不说出来,刻意隐藏起来的呢?
到底还有多少温柔体贴被忽略?还有多少帮助支持被藏匿?
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那么仔细地去记录他的好意了。
可是……
狡猾。
这样子连账本都记不清。
根本不知道欠了他多少。
这要怎么还啊?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有所偿还?
太狡猾了!
宋语微第一次在心里狠狠地埋怨陈友?。
埋怨他坏,埋怨他狡猾。
在他怀里,她哭得大声,呜哇嚎啕,宣泄情绪。
可能是哭昏了头,她用脑袋顶了一下陈友?的胸口。
真生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完之后。
她又心疼地给他揉揉胸口,问他,“撞疼了吗?”
陈友?哭笑不得。
说实话,刚刚撞那一下,绵弱无力。
要是她不问,他只会觉得那是撒娇。
看着眼眶红彻的少女,他用纸把刚刚没擦干净的泪痕抹去。
“发脾气了就用脑袋顶我,没看出来你还是头小羊啊?”
宋语微被他逗笑了,一边给他揉胸口,一边自责道:“对不起啊,我脾气太差了,你以后多管管我。”
陈友?摇头失笑,“你呀。”
真拿自己这个女朋友没办法。
之后两人说了好多话。
宋语微答应陈友?,会听话去看心理医生,如果费用太高,也会老老实实接受他的帮助,以后会还。
终于。
所有的安排都已经落实
陈友?对着翻涌的南庆河长舒一口气。
藏得很深。
或许只有与他对望的河水才勉强注意到,他的嘴唇在颤抖。
接着。
他以最轻松的语气,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语微。”
“恩?”
“我要离开南庆了,去北瑜工作,我们接下来会分开一段时间,你在南庆这边要好好的……”
喑——
宋语微的笑容被定死在脸上,耳鸣了。
陈友?后续还嘱咐了很多东西,但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所有的声音都停在了那一句——我要离开南庆了。
陈友?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久。
说完之后,他侧头看向宋语微。
只见她目光呆滞,看着河面一动不动。
“语微?”
“语微。”
在叫到她第二遍名字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侧头看来,“恩?”
这都不是慢半拍了,陈友?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宋语微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她不确定道:“对不起啊,刚刚我没听清,你好像说要离开南庆了,对吗?”
陈友?:“恩,我们会分开一段时间。”
消息得到确认。
宋语微脖子哽了一下,紧接着,念头和情绪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针全麻,很木。
她凭着本能询问:“我们要分开多久?”
看她变得呆呆然的表情,陈友?揉揉她的小脸,故作轻快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又不是见不了面,我是被调回总公司工作,这是好事情,你也我为高兴一下嘛。”
“再说了,我们以后可以天天打视频电话,节假日我肯定都会回来。”
“周末你要是想我了,我也可以买票回来,往返各一天,可以陪你一个晚上。”
“你想想啊,其实和现在也差不了多少,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就当做我是回家里睡了,这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宋语微还是呆呆的,像是三魂缺了七魄。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她问。
陈友?:“语微,你的工作都在南庆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宋语微:“我可以去北瑜那边再重新找工作,我……”
“语微!”
陈友?叫停了她。
她依旧呆呆地注视着陈友?的眼睛。
对视良久。
陈友?勉强控制住情绪,嘴唇颤抖地轻声开口:“听话,好吗?”
“你也知道,那些工作有多难得,有些机会错过就没了。”
“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我们都要努力变得更好。”
“等再次相见的时候,我会是更好的我,你也会是更好的你。”
“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语微,听话,可以吗?”
望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
宋语微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她低下视线,慢慢靠近,轻轻地抱住了陈友?。
侧耳贴在他的心口,轻声回答:“恩,语微会好好听话,会好好听你的话,你不要生气了,是语微不对。”
沉默。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
事情都已经交代完毕。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河道的冷风慢慢吹进心里。
在彻底冰冷之前,开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宋语微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
双手乖巧地按在膝盖上,侧头看着窗外。
恍惚间,来时的话语像年少时开出的枪一样,将她击中。
现在她知道了,陈友?来时说的那一句“来视野开阔的地方心情会好一点。”
原来是说给她听的。
指的是让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能好一点……
可是。
听到这样的消息,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得起来?
再开阔的地方都没用。
陈友?是她的命。
她无法想象分开的这段日子要怎么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