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台,皇师府,书房。
娄伯卿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案后,微微抬头。
他的上方,悬着一轮玉色圆圈,圈中,依稀还能看见丰俊朗背着子慕予远去的影子。
娄伯卿眉间如凝九峰,神色沉重且有薄薄冷意。
杨义安静地侍立一侧,也跟着轩起眉头。
刚才看见的、听到的若是真的,那可真不妙。
杨义有些担心地望向自己的主子。
造化弄人,若子慕予不是神皇帝姬,先前主子费尽心血所做的一切计划和努力怕要再一次推倒重来。
怎么一个个,都是假的!
“公子,若子慕予真如她所说,不是神皇帝姬,而只是神皇帝姬的替身,咱们该怎么办?”
娄伯卿不语,只是手指轻轻一敲,玉色圆圈迅速缩小,变成一个玉扳指套在他的左手拇指上。
这只玉扳指,跟先前给子慕予的灵印镯一模一样。
世人皆知灵印镯是娄家世代家传法器,却鲜有人知它其实是一对,除了内圈镌刻符纹略有不同,其他是一样的。
娄伯卿后靠椅背,头微微后仰,双眼微阖,肩膀放松,散不去浓浓疲惫。
杨义见状,立即上前,站在椅后,不轻不重地给娄伯卿按压肩背处。
“庄琬瑢……”娄伯卿左手一下一下描摹着灵印镯的轮廓,“立即让人打听,既是真凤凰,得见见。”
……
……
凤凰坳。
曾经子慕予他们居住的人去楼空,兼之过了一个温暖多雨的春季,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残留在角落里的芥菜老去,黄色小花盛放,将要结籽。
林予安从那扇有些霉朽的门板踏出,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坟山走去。
她走得艰难。
头上几乎全白的发丝凌乱,夜风拂过,一丝丝贴在皱纹遍布的脸上,显得分外凄凉。
她的胸口有个洞。
如今,她剩余的真气不足以护体,血在缓缓外渗。
衣袍渗透了,便一点点顺着袍角尖往下滴。
所路过的荒草,留下一片血腥气。
那块子慕予和古元卓曾挖出归冥的巨大石壁处,站着一人。
那人有光晕笼罩,夜露不能近。
云熠已经等在此处很久,久得似站成了一尊石雕。
终是让他等来了动静。
是林予安的气息。
只是,血气太过浓烈。
云熠呼吸一滞,身如黄鹤,飞掠迎去。
林予安脚步越来越沉,到最后,连块石头都迈不过去。
她平静地抬起头,看到了那束射来的流光,唇角忽然漫出一缕柔柔的笑意。
她如今已经无力反抗这个男人。
不过,也不需要了。
不知是不是已经感知她命不久矣,她的心似跳出了这个世界的桎梏,如出笼的飞鸽。
轻松,而自由。
林予安将要倒地时,那双温热而强劲的臂膀搂住了她,将她带进怀里。
云熠满是慌乱,原本乌黑的发丝寸寸发白:“予安,你怎么了?”他终是看到了林予安胸口处的洞,脑袋嗡地一震,脸色霎时惨白,“你的心呢?!”
云熠立即竖起两指,点在林予安眉间。
金色的流光,源源不断注进林予安的身体。
云熠身上的光影逐渐变淡,邪雾侵袭。
而林予安,如枯木逢春,肌肤上的皱纹寸寸消解,头发转黑,伤口上的血止住了,一袭绣着金兰的白裙取代了先前的男式血袍。
林予安没有阻止云熠。
现在无论云熠做什么,她的结局已定。
她没有回答云熠的问题,似乎有没有心现在对她来讲一点也不重要,只道:“云熠,我好像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了。”
云熠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你见过慕予了?”
“嗯。她确实……像你说的……很好。”林予安虚弱地道。
云熠抱着林予安的手微微一颤,脸上布满斑驳泪水,无数压抑的情绪,如泄堤之洪。
“我现在带你回去,再给你做一个心脏。”云熠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林予安捂住他的手,摇摇头:“云熠,别自欺欺人了,我最后这口气已散,活不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碧落床!我不许你死!”云熠胸腔漫出低沉的嘶吼。
虽然,林予安说的是事实。
可是,云熠从来不信邪。
他用生生不息能救林予安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我就要死了,不要凶我。”林予安轻声道。
云熠低下头,泪滴如线:“我没有……”
“带我去见他。”林予安声音轻缓,如一阵风。
云熠身体一僵,声音哽咽中有冷意:“我不许。”
林予安叹息一声:“云熠,别老装着做恶人。其实,他做过什么,我都知道。我此行,也见过庄辰月。”
云熠的眼底突然空芒:“你知道?”
“嗯,我知道。也知道你之所以想瞒着我,是怕我难过。云熠,或许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是天道的傀儡。你,我,庄穹,还有日月,我们都是被天道玩弄于股掌的傀儡,身不由己。”林予安缓缓地道。
云熠咬紧牙关,抓住林予安的手微微用力。
“说起来,他的目标是我。他想除去的只有我。你们,只是无辜受累,又如何论对错?你已经折磨了庄穹十五年,够了,让他去吧。”林予安柔声道。
她见云熠神色有些松动,便继续道:“想见他,也不过是天道植在我脑中的一缕残念。也罢,我不见了。你毁了六伏人墓,带我回万神台吧。”
云熠深深凝视着林予安,良久,终究是点点头。
一道流光直射天际。
他们身后整座坟山都在陷落。
轰隆隆间,暴雨倾盆。
原本一座山,变成一片巨大的湖。
雨大风大,岸边的湖浪,像海浪一般气势非凡。
……
……
万神台之巅。
方喆见云熠抱着一人急急归返,不需命令,立即隐身退去。
“我不上去,就让我坐这里。”林予安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把长凳,“云熠,给我做顿饭吧。”
云熠红着眼睛,点点头。
他换上了蓝袍。
这件蓝袍若是细看,是有不少补丁的。只是缝补的每根细线,都极其还原细致,若不认真瞧,瞧不出来。
腰间,系着一枚陈旧的香囊。
他与她的缘起,就是一件蓝袍,一枚香囊,一个小院,两层小楼。
还有,三餐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