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肆意飞舞。
唐晚凝轻启朱唇,声音沉稳:“父亲可还有什么要嘱咐女儿?”
她静静地站在牢门口,目光平静凝视着盘坐在枯草堆上的唐钊,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唐钊满脸颓然,双眸紧闭,似乎对唐晚凝的到来毫不在意。
唐晚凝见唐钊毫无反应,却丝毫不恼,稍作停顿后,再次开口道:“父亲当年从母亲手中偷来的位置,这一坐便是二十年。不知父亲可曾想过,如今烈风城的城主究竟是谁?”
唐钊听闻此言,猛地睁开双眼,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是青可那老女人?她以为她能坐多久?竟敢如此戏耍我,我不过是被流放,而她,马上就要死了,我倒要看看她这城主之位能否保住。”
唐钊想到青可即将死去,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如何与他斗?
唐晚凝望着这般模样的唐钊,想到自己,心中忽生一阵慌乱与不安,她是唐钊的女儿,与唐钊骨子里如出一辙,阴暗且狠毒,她有一日是否也会像父亲这般,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青可。”唐晚凝不紧不慢道。
唐钊不可置信,急切追问道:“不是她?那她为何要如此精心布局,甚至不顾自身的毒,也要将我拉下马?凝儿快告诉父亲,如今的城主究竟是谁?”
青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怎会被人打败,究竟是谁有如此能耐,能坐收渔翁之利?
“父亲放心,城主之位断然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唐钊身子猛地一震,一时愣住,旋即,他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似要震碎这阴暗牢房。
唐钊笑得愈发畅快,眼中尽是自负之色,“不愧是我的好女儿,竟能将青可扳倒。如此看来,父亲多年来对你的栽培没有白费,烈风城终究是姓唐的,哈哈哈……”
唐晚凝目光冰冷如霜,直直地盯着唐钊,眼神中满是痛彻心扉的恨意,她自嘲道:“儿时,我一直以为父亲对我不满意,是我做得不够好。于是我拼了命,将所有事都做到极致,只为能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直到那日被抓走,听闻了一切,我才明白,父亲对祖父心怀厌恶,对母亲亦无半点喜爱,自然对从母亲腹中,出生的我,漠不关心,生死皆不在意。”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父亲可知,从那之后,女儿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每日都想着替母亲报仇,可您偶尔流露出一丝父爱,又让我觉得或许您有难言之隐。我总想着,我只剩您这一个亲人了,要不要放下过往一切,与您好好相处。可我每晚都做噩梦,梦到母亲声泪俱下地质问我为何不替她报仇,梦到抓住我的那恶臭男人,还梦到父亲您摸着我的头,说着‘凝儿真棒’。”
我变成如今这般令自己都觉作呕的模样,究竟是拜谁所赐?
我就是跟您一样散发着恶臭的烂人,理应坠入十八层地狱。明知母亲是被您杀害,却还装作一无所知,与您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明明对您恨之入骨,却又总是渴望能得到您哪怕一点点的夸赞。
唐晚凝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质问道:“我原以为父亲没有心,可看到您对许暮那般好,我才明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父亲难道就没有一丝悔意吗?母亲是您的结发妻子,你们曾经也相爱过。”
唐晚凝身体发软,双手紧紧抓住牢房木桩支撑着自己,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高处,与唐钊平起平坐,将心中的痛苦与怨恨一股脑倾诉出来。
她迫切地想知道唐钊为何如此狠心对待她和母亲,偏后来又让她发觉他还有慈爱,温情的一面,实在太可笑了。
“悔?我从不后悔。那老匹夫从来看不上我,无论我怎么做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就是看不起我一介布衣,无权无势,觉得我妄图攀附他高贵的女儿。那又怎样?我偏要让他见识见识我的本事。我将顾婉舒哄得死心塌地,让她怀了我的孩子,让她与那老匹夫决裂也要跟我在一起。他还不是拿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进了城主府,成为他的女婿。我就是要一点一点把他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成婚后,顾婉舒也变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我各种管束,呼来喝去。在那个家,我毫无地位,被他们父女俩踩在脚下。他们喜欢我时就赏我点甜头,不喜欢就将我踹得远远的。就算最后知晓我的计划又能怎样?她竟还想为那老匹夫报仇,要杀我。我也不必再留她一命。”
唐钊眼中闪烁着极致的恨意,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他才是那受了极大委屈之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瞧清楚,他能成为烈风城的城主,一做就是二十年,还有谁有资格质疑他的能力?
“我总能从暮儿眼中看到崇拜与依赖,她与其他人不同,她需要我,哪怕我只为她做了很小的一件事,她都能高兴上很久,将我夸上天。她是世间最爱我的人,我自然要对她好。”
唐钊说着,望向唐晚凝,眼神变得柔和,语气中带着一丝慈爱,“凝儿,念在这么多年父亲对你的养育之恩,替我好好照料暮儿,别让她伤心。”
唐晚凝此刻已然镇定下来,双眸冷若冰霜,她头一回见到唐钊这般深情的流露,心中却只泛起一阵悲凉。
一切都荒唐至极,母亲的遭遇,自己的出生都是一场笑话,这么多年来她对父爱的苦苦乞求,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幻影。
既如此,她便要从今日起,彻底摆脱这长达十几年的噩梦。
如今她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她要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她不再是唐钊的女儿,她是顾晚凝。
“父亲何曾养育过我?”唐晚凝声音冰冷刺骨。
“父亲放心,我会杀了她。”
也好让您尝尝失去最爱的人是何种滋味。
好叫您在流放的路上,每每想到她,就活在愧疚之中,愧疚自己没能保护好所爱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