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下,海水的颜色变得绚丽多姿,海风在鲸落城黑褐色的城墙上留下被侵蚀的痕迹,海浪呼啸着拍打着沙石,每颗沙砾被冲刷的失去棱角,它们顺着水流来去自如,洛风坐在礁石上心比海上的雾气都迷茫,若子兰从此醒不来,他还有必要回幽月岛吗?今日又要过去了,子兰仍未醒来。
桑林每日都来看他,今日也不例外,梦婆婆说过要适当让他接触阳光,侍女们正将四周的纱帐挂起,海风将自己的暖意毫无保留的送进来,阳光落在露台上,白色的砂石被照的明亮,子兰被推至暖阳下,桑林瞧着他白皙平静的容颜,喃喃说着,“梦婆婆说海心珠已将你的身体完全修复,你应该早已醒来呀”,海风吹着白纱肆意舞动,“多亏了你,那些海兽再也没有入侵过鲸落城,百姓们自发给你建了庙宇,我明白这样不吉利,可他们得记得你,这样你就永远能活着,我日日都去海神庙祈祷你与母亲醒来,也每日都勤加修习灵术,我得用自己的力量守护鲸落城”。
子兰的手指微不可闻的动了动,桑林还在说个不停,银白色的长发如海浪般流动,“你得快些醒来,答应给你的军队我已训练好,如今神族元气大伤,正好是你出兵的好时候”,咳嗽声传来,桑林惊诧的回神,“你…你醒了?”子兰舒缓着气息,正要说话,却见桑林如阵风般跑出去,“梦婆婆,你快来瞧瞧他醒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喜悦。
洛风得到消息率先赶了回来,子兰已起身坐在软榻上,“八王子,你醒了”,洛风泪流满面的跪在他面前,子兰捂着微微发痛的身体皱眉,久未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你这是做什么?”洛风垂首跪在他面前,“我不该带你来此地,否则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子兰又咳嗽几声,“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选择”,这话反倒让洛风更加愧疚。
“公子,我对不起你,你可否记得十岁那次你生了很久的病,是我受傀儡的挑拨,意图取代你,那时你的神魂被压制因此病了许久”,他终于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秘密说了出来,尤其是子兰对他越好,他便愈发不安,海风在两人中间好似吹了许久,“为何选择现在说?”洛风不知何意,这时桑林搀着梦婆婆进来,她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婆婆,你快瞧瞧他的状况”,洛风往旁边跪了跪,目光有些担忧的落在子兰身上。
梦婆婆的手指像砂石那般粗糙,她指尖的蓝光游遍子兰的全身,“多谢海神庇佑,小主人,他没事了”,子兰白皙的脸上绽放着笑意,“多谢”,梦婆婆摆摆手,拄着失了光泽的法杖,身体颤巍巍摇晃着,“小主人,我得继续回去休养了”,桑林抱歉看着她,“我送婆婆回去,此次多亏有你在”,她扶着她的手臂,梦婆婆推开她,“侍女送我回去就好,你留下陪着公子,他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她笑容暧昧的看着桑林,后者被她瞧的涨红了脸,梦婆婆意满心足的离开,主人怕是醒不来,她也一把年纪了,是该找个能照顾小主人的人了,幽月岛的那几个她可瞧不上,除了争权夺位,没有半点替小主人分忧的心。
桑林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子兰不由得笑出声,“你方才不是挺能说,怎么这会没了话”,桑林身上坚韧的气息又出来,她声音如常道,“如今你醒来我也算少了件事,曾经答应给你的军队我已准备好,你打算何时启辰?”子兰目光疑惑的看着她海蓝色的瞳孔,“穷桑刚经历过罗酆山,以及伊祁和东夷的进攻,兵力与百姓锐减,你若想夺回位置,此时是最好的时候”。
子兰脸上闪过震惊与担忧,他怅然地叹着气,“不去了,不争了,那个位置本就不属于我”,洛风焦急地往前跪了跪,“公子,十王姬死了,死在两军阵前,邹屠氏的那些人没有救她”,从小他也算看着桐安长大,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都好似停止了跳动,他心中有仇恨在涌动。
桑林立刻推了推洛风,“他刚醒来你不要说这些”,子兰双目微微泛红,“我看见了桐安,我看见她抱着孩子向我求救,她灵力尽失像个傀儡”,他脑海中是桐安未出嫁时的音容笑貌,甚至最后与她相像的脸让他感觉陌生,“这个仇该向谁报呢?这不是某个人的错,是所有事情的因产生的果,只怪我没有能力将她带出伊祁,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子兰双手攥的发白,桑林将他的手掰开,“每个人都像悲伤堆砌的墙,所有的力气只能用来对抗外界,不能再做推到自己的那只手,你救不了每个人,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她的眼圈也忍不住泛红,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无可挽回的遗憾。
泪水顺着洛风的右眼落下,十王姬她虽骄傲轻慢,可洛风瞧见她从来在子兰面前都是最乖巧的模样,“请将准备好的军队给洛风,我不会带兵打回去的”,子兰望向桑林说着,洛风震惊的抬起头,“公子”,桑林点点头,她答应给他军队,不会过问他的用途,“不,我不能接受,这是你用性命换来的”,洛风摇摇头,子兰坐在软榻边,海风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从小我是那个最没用的,所以我想做一些事,好让母亲看到我的成长,当然也想救鲸落城,所以是我选择去做这些事情,与这些军队无关,这本就是我为你所求”,洛风胸腔中的感动无以复加,“哪怕我与你说了那件事情,你也愿意将军队给我吗?”子兰想也没想的点头。
洛风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我向海神起誓,云洛风永远都是高阳子兰的护卫,永远将护佑其安康无虞”,子兰向抓住他,可身体仍有些虚弱,“你不用这样,我什么都不需要”,这时,桑林惊讶的看着他,“你姓云,是幽月岛的人?”洛风点点头,“我是幽月岛的五公子,被云冬川和云清榕联手陷害送上奴隶船”,桑林忽然皱眉,“那随你们一同来的女子你不认识?”洛风迷茫的看向桑林,“我不认识她,她有什么问题吗?”桑林瞧着他的反应不像作假,“她叫云朝雨,是你的妹妹”,洛风整个人好似被定在原地,他想到过那人目的不纯,却没想到她是冲他来的,原来他被陷害后,家里又添了新的孩子。
“这么说洛风回来的事情已经暴露,可为何他们没有动手?”子兰有些想不通,桑林神色有些难看,猜测着说道,“或许是因为你与我在他身边,他们不好轻举妄动,之前云冬川常来鲸落城,如今不来反倒异常”,子兰抓住她话中的重点,“他来鲸落城做什么?”桑林神色有些难看,她言语间带着怒意,“他总来纠缠我,我不答应他,他便常在海上给我找麻烦,时不时就来城中捣乱,真是让人头疼”。
“你可否能打听到幽月岛如今的状况?”子兰看向桑林,“我试试吧”,她站在露台上,吹响金色的海螺,额间的海浪纹泛着光芒,水纹好似在流动,无数海鸟迈过遥远的海岸线朝她飞来,它们欢快的鸣叫着,海兽时不时探出头观望,领头的海鸟落在露台上,桑林对她说着听不懂的语言,随后它仰头发出奇怪的声音,带着海鸟朝西方飞去。
“我定然会让公子安然回到穷桑”,洛风对他承诺着,他不知现在该如何报答子兰,“走吧,我得休息了”,子兰摆摆手,虚弱的身体让他的精力大不如从前,洛风叹息着垂首离开,桑林转身回到屋内,“多谢你的帮助”,子兰躺着朝他道谢,她熟悉的坐在他床边,“何故言谢,我从未向你道过谢”,桑林今日身着白色缀满金纹长裙,子兰收回目光,抬头看向纤尘不染的天,“我昏迷时隐约听见救我需要海神的海心珠,我在梦中见过你母亲,她还能醒来吗?”
桑林目光黯然的垂下头,抚摸着裙子上的花纹,“我也不知道,梦婆婆也没有办法”,子兰声音闷闷的,“我会替她守护鲸落城,保护你”,他们心中都清楚,海心珠尚有几分让弇兹苏醒的可能,如今怕是半点希望都没有,桑林坚毅的抬起头,“不用,你是替我保护鲸落城受的伤,我救活你便才两不相欠,你不必因为愧疚而做什么”,她是勇敢独立的西海之神,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你好生休息,侍女会好好照顾你”,桑林起身离开。
海鸟的消息传来的很快,刚至午后,它们便接连落在露台上,鸣叫声将午睡的子兰吵醒,桑林连忙悄声进来制止它们,于是,众鸟围着她窃窃私语,“难怪他们无暇顾及”,桑林有些惊讶的说着,子兰心中的好奇被勾起,便咳嗽几声,佯装被吵醒,桑林忙走向他,“海鸟带来消息,幽月岛的主人刚去世,他们正在争权夺位”,侍女立刻唤洛风前来,“现在这时机你可要趁机夺位?”子兰问洛风,“待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我们再出手应当能轻易拿下”,洛风坚定的看着他,“消息是否可靠?”子兰谨慎的看向桑林,“这些都是海鸟亲眼看到的景象,我可以多给些海兽,若拿下幽月岛也解我的烦恼”,幽月岛若有熟人统领,这片海域往后只会更加太平。
“那你便去吧,只是我可能暂时无法同你并肩作战”,子兰面色透着病态,洛风恭敬地朝二位拱手弯腰,“洛风定不负公子与城主的期望”。
子兰坐着轮椅,与桑林站在鲸落城最高的兽骨建筑上目送他们远去,“城主就不怕奋力一赌,满盘皆输?”桑林为他遮住逐渐狂躁的海风,“可若我赌赢了,自此西海便是长久的太平,而且我也相信我的海兽,它们并不弱”,子兰瞧着朝东流去的水,心中没有半分归属感,他们的身影逐渐被放大的夕阳吞噬,海风开始带着波涛翻滚。
夜半时分,海浪如同山岳扑打着城墙与礁石,海风呼啸着如同利刃划破长空,狂风夹杂着盐腥味和雨滴开始肆虐,周遭海兽的叫声不如往日般清晰,子兰被风浪吵醒,“可有何异常发生?”守夜的侍女起身安抚的说着,“海上下了雨,这天气很是常见,公子安心休息便是,明早醒来又是晴天”,子兰这才安心躺下。
桑林身披长袍,赤脚来到宫殿,座椅身后幽暗的海水很是平稳安静,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此时若海兽再暴乱,城中并无那么多兵力抵挡,她放下心朝卧室走去,只是她没瞧见海水中带着隐隐的红色,城楼上被阴雨遮盖的黑暗中,守卫正在无声无息倒下,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鬼魅在鲸落城游走。
桑林转身关紧房门,赤脚刚迈出一步,脚下的积水让她打着寒颤,瞬间身上柔软的长袍换成冰冷的铠甲,冷黑的权杖狠狠指向黑暗,“我们西海神的警觉还有待提高”,男子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手中的宝珠散发着荧光,桑林神色倏地变冷,“云冬川,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冬川的目光落在桑林莹白的长发上,“你借兵于我五弟,自然该付出些代价,你既想要西海的和平,就该早些嫁给我,为何非得做这些无用之功”,桑林的心骤然紧绷,难道海鸟传回的消息真有误?云冬川许是看出她的疑惑,“那不过是演给你看的一场戏罢了,我来也只是为迎你回幽月岛”,桑林神色厌恶的看他,“我堂堂西海之神岂会嫁给你个小小岛主”,权杖中的灵力朝他的方向击来,她想城中的守卫足够拿下他们。
云冬川抬手,手指画出的水纹中城墙上满是死尸,近处海岸满是血红,“若你还想抵抗,城中的老弱妇孺,那位受伤的神族,以及那位活了千年的老海藤都得死”,桑林不知他此次带了多少人马,但他们既能杀死守城的海兽,想必不会很少,“好,我跟你走,不过我得看着你们先退”,桑林想若能与洛风汇合,那也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
桑林与他来到城池外,密密麻麻的海兽停在海面备战,她想还好没有与他硬刚,“吃了这个我便让它们退回去”,云冬川打开盒子里面装着枚药丸,“让它们先退我再吃”,桑林并没问这是什么药,总之他不会毒死她,若她死了,西海必定被其他海域吞并,幽月岛也将岌岌可危,云冬川嘴角带着笑意,摆了摆手,海兽们朝西方退去,“吃吧”,桑林推开他的手,“没这必要,我跟你走便是”,她乘着自己的坐骑,跟在海兽身后,云冬川也没强求她,如今他是幽月岛的主人,除了嫁给他,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