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好所有出纳账目之后,什邡和方正大概估算了一下此次召回旧纸所需银钱。林家纸坊出产的黄麻纸一直是蜀郡热销的一等纸,普通麻纸一张的价格在二十文左右,林家纸坊的黄麻纸因品质上乘,通常要五十文左右。
黄麻纸出坊批发给各处纸商的价格是四十文,其中成本价在二十文左右。按照录簿上记录,林家纸坊每月送往各大纸商,以及墨林堂自己售卖的一等黄麻纸大约在六万番左右(一番一张)。两个月,除了墨林堂自己的库存外,一共售出一等黄麻纸十一万五千番。
按照已经售出的十一万五千番,每番一百文回收,一共需要一千一百五十万文,折合现银约一万一千五百两。
这十一万五千番的盈余全部在纸坊的账面上,约有两千三百两。另外整个墨林堂分号多达三十余家,这十二万番纸中,墨林堂自留四万余番,但墨林堂的账目与纸坊这边是分开的,因此剩余的五千番库存按照正常成本价回收是二十文,折合现银一百两。
除此之外,还需要统计所有批发出去的纸张剩余库存,库存一律按照出坊的价格召回,因此具体需要多少银钱还要等林叔和林昇那边的统计结果。
晌午刚过,林昇和林山那边的统计结果也出来了,两方对完账目之后开始核对具体金额。
“墨林堂现有库存五千番,按照成本价回收为一番二十文,折合现银共一百两文银。”什邡说完,将关于这一块的账簿交给林昇看。
林昇脸色仍旧有些病态,但整个人瞧着比昨晚精神了许多。他接过账簿看了看,对什邡和方正说:“我今早和林叔去益州各家纸商盘点库存,共有库存一万五千番,这部分可按原价召回。加上墨林堂的五千番,一共两万番,每番按二十文算,一共折现银四百两。剩余十万番按一百文一番算,折现银一万两。共计一万零四百两白银。现在纸坊账面上有银子多少?”林昇问。
什邡连忙将账簿递过去:“两个月的盈余共计两千三百两。账面所有余额五千三百两。其中大部分需要用于月底给工人结工钱,以及采购青藤。”
方正说:“采购青藤和给工人结算工钱的银子不能动。”
什邡点了点头,附和着说:“一门生意若想要长久地维持下去,一是要有足够的资金维持生产,一是要有稳定的工人,再有就是良好的口碑。”
“林家纸坊现在已经失了口碑,如果再不能够维持正常生产,后面的日子恐怕更加艰难。益州纸商遍地,林家能在数十家纸坊中脱颖而出,最终将生意做遍整个蜀郡,凭得便是良好的口碑以及持续的产量输出。所以这笔银子说什么也不能动。”什邡笃定地看着林昇说。
林昇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算盘珠子上。
“扣除现银两千三百两,我们至少还需要八千一百两现银。除此之外……”方正从旁边的账册里取出一本递给林昇,说道,“这几天我已经就纸坊的生意做了个全面的了解。除一等黄麻纸外,纸坊还生产油麻纸,窗纸,包括灯纸等各类日常用纸给城中各个纸商或相应的铺子。
现在正是月底盘账时候,未来几天应该会陆陆续续有几笔单子的货款会结算。我粗略算了下,大概有四千五百两。”
什邡的想法是,先跟几个合作过的纸商商谈提前结算,剩下的直接去找二爷林政树要,毕竟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全是他的好大儿捅出来的,没道理让他二房置身事外。
方正也是这个想法,于是二人巴巴地将视线落在林昇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林昇放下账簿,点头应允,只是去找纸商商谈提前结算一事还需林山和方正前去为妥。一来林昇对合作的纸商不了解,贸然前去容易露馅,届时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正好趁机将方正提上来,为后面楮树纸正式大规模投产投石问路。
安排好一切,林昇带什邡去墨林堂总号找林政树。
上了马车,什邡从坐榻地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做工精美的手炉递给他。
林昇怔怔地捧着手炉,整个人还有些懵。什邡又变戏法般从暗格里掏出一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撒了芝麻粒的烧饼。
林昇双眼顿时一亮,伸手去取,什邡笑着躲开他的手,将烧饼放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背上的伤到底如何了?”
林昇愣了瞬,看着油纸包里的烧饼说:“上了药,已经不妨事了。”
什邡其实是不太信的,但到底不能剥了他的衣服去看,于是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烧饼递给他,而后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他:“我昨日去见了黄老。哦!你可能不知道黄老是谁,他是……”
林昇一边吃着烧饼,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笃定地说:“我知道,他是魏书画的师傅,在林家工作了很多年。”
什邡不由得诧异:“你想起来了?”
林昇摇头说:“没有,是林叔说的。”
什邡想,大概是那天她离开纸坊之后,方正和林山询问了魏书画,最后得知魏书画师从黄老。“我去请黄老回纸坊,可惜连人也没看见。我看过魏书画制的那几张楮树纸,瞧着与其他楮树纸不太一样。”什邡试探地问。
“更像帝尧麻笺。”林昇吃完一个烧饼,目光继续盯着什邡手边的油纸包。
什邡又拿了一块烧饼递给他,问道:“帝尧麻笺?长安什家纸坊出的那个帝尧麻笺?”
林昇吃烧饼的动作一顿,好像在用眼神询问,你怎么知道?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两只布满茧子的素手,波澜不惊地说:“父亲母亲虽已不在,但闻家到底还是要些脸面的,族里家学亦有我一席之地,教授明经的先生很是喜欢书画,对长安盛行的各类纸笺如数家珍,其中又尤以帝尧麻笺为最。听闻帝尧麻笺是当年什家纸坊的当家人石仲怀亲赴太原晋州(山西临汾)寻师所学。”
林昇很快又吃完一个烧饼,什邡却不肯再给他。
“帝尧麻笺在长安几乎到了一刀难求的地步。只可惜石仲怀死后,帝尧麻笺便几乎绝迹。”什邡强压下心中的悲痛,一边表达对石仲怀去世的惋惜,一边一瞬不瞬地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可惜,林昇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油纸包上。
什邡将油纸包放回坐榻下的暗格,继续试探:“你说魏书画制的那几张纸与帝尧麻笺很像,难道他在什么地方见过石仲怀?他去了长安?”
“石仲怀来过益州。”
林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什邡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涌进心脏,心跳激烈得仿佛要冲破胸膛。她按捺着想要逼问他真相的冲动,佯装只是单纯好奇地问:“他来益州做什么?”
林昇蹙眉看着她,什邡心虚地别开视线:“怎么了?”
林昇摇了摇头,突然抬手拉过她的手,略微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掌心和虎口的水泡,蹙眉说:“疼么?”
什邡心里五味杂陈,已经无法分辨他此时外泄的情绪,有些敷衍地说:“不疼了。石仲怀来益州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林昇垂眸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白釉瓷瓶,什邡见过,是那瓶被她还回去的伤药。林昇一边打开白釉瓷瓶给她手上的血泡伤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五年前,石仲怀曾经来益州,本来是打算与林家合作研制新纸,并且希望能通过合作将蜀郡麻纸带去长安。可惜不知为何,在敲定合作的第二天晚上,石仲怀连夜离开益州,数日后,石仲怀在山南道被马匪崔三爷杀害,随行的人无一活口。”
握在掌心的手腕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林昇诧异地抬头,问她:“怎么了?”
什邡压抑住心底的悲伤,抽回手,故作惋惜地说:“那倒是可惜了。若是能与什家合作在长安建起纸坊,必能将蜀郡麻纸推广到整个大唐。”
林昇蹙眉拉回她的手,小心翼翼将蹭到她袖摆上的伤药刮掉,讷讷地说:“他做不到!”
什邡:“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