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八人,除了两个主子之外,还有两个丫鬟和四个身高体壮的侍卫。
程进把伞丢给随后进来的侍卫,脱掉身上的蓑衣,转身来到妻子梁氏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还好么?”
梁氏生得柔美婉约,一颦一笑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即便是这种糟糕的境况之下,仍旧不见一丝狼狈。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程进肩头的水珠说:“我没事。”
程进仍蹙紧眉头,这时小二已经拿了楼上房间的钥匙过来,对程进说:“车马自有小厮帮忙照料,楼上上房两间,都是套间。”
程进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拿过钥匙,带着两个丫鬟上楼收拾。另外三个侍卫互看一眼,其中两个返回车里搬运箱笼,独留一个在大厅里守在程进和梁氏身边。
梁氏身上的云锦披帛已经被水打湿些许,程进见她面色微白,便招呼小二,让他煮两碗姜茶。
小二脸一垮,说今晚厨师已经收灶,再不能开火了。
“还有这等事?”眼见程进就要发起火来,一旁的梁氏连忙按住他的手,劝他不要生气,然后扭头对小二说,“那不知道可否借一借厨房用用?”
小二破有些为难地说:“按理是不行的,厨师的刀具不许外人乱动。”
程进听完,脸色瞬时一沉,梁氏忙说:“既如此,就不麻烦你了。”
这边打着机锋,那边什邡已经在心中打了主意,起身走到梁氏身边,对她说:“这位夫人若是不嫌弃,我房中倒是有现成的药炉,可以借给夫人熬煮一些姜汤去去寒气。”
梁氏微垂的眼睫瞬时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什邡说:“会不会麻烦?”
什邡笑说不会,然后转身看向小二:“劳烦小哥把我寄放在厨房的药炉借给这位夫人。”
小二见什邡给了台阶,连忙顺势下来,笑着说:“娘子说的正妙,我这就过去帮这位夫人生火。”
“且慢。”程进突然开口叫住小二,低头看向什邡,心中警惕地说,“我夫人身体孱弱,素来不与人共用器具,还是算了吧!”说着,揽住梁氏的肩膀便往楼上走。
小二无奈地看向什邡,什邡笑了笑说:“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说完,转身回到自己桌前。
沈凤酒已经彻底醉了,正一手挽着林昇的胳膊,一手挑起他的下巴,把林昇吓得拼命往一旁躲,整个屁股只有边边搭在椅子上。只要沈凤酒再往前凑一点点,林昇一准儿坐地上。
什邡微微蹙眉,林昇可怜巴巴看着她。
“要不,你将她送回楼上?”什邡有些心虚地说。
林昇整张脸憋得通红,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沈凤酒失去支撑,整个人趴在长椅上。
林昇黑着脸走到什邡身边,狠狠剜了她一眼,宛若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径自越过她往楼上走。
什邡自然不能把沈凤酒一个女郎独自丢在大厅,只好唤来小二,两人搀扶着将她带到二楼蒋邵明的房门前。
“劳烦小哥去敲下门。”什邡托着沈凤酒,对一旁的小二说。
小二上前两步,抬手轻叩门板:“蒋老板?小的送小娘子回房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小二回头看什邡。
什邡忍不住蹙眉,示意他再敲门试试。
小二无法,只好再次敲门,结果虚掩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一只粉色的包裹被扔了出来,随后是一只古琴。
蒋邵明站在门内说:“滚!不是喜欢喝酒么?现在你自由了,去喝吧!”
蒋邵明的声音大,几乎整个一楼的客人都听见了。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什邡,用眼神问她:怎么办?
沈凤酒烂醉如泥地靠在什邡怀里,听见蒋邵明的话,她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突然一把推开什邡,踉跄着走到门边,蹲在地上捡起那张古琴。
小二不敢上前,目光死死盯着什邡,仿佛在说:娘子你惹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邡垂眸看着沈凤酒,发现她竟然只抱起古琴,完全不理会地上的包裹。
沈凤酒缓缓站起身,面向蒋邵明的房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踉跄着抱着古琴往楼下走。
楼下几个喝得有些醉意的书生见她下楼,无不扬声叱喝蒋绍明不是人,与此同时,一个穿着圆领常服的年轻书生被人推举出来,跌跌撞撞地来到楼梯口,由下而上地看着款款下楼的沈凤酒。
“姑,姑娘,外面下雨,还是不要出去为好,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什邡站在二楼,趴着阑珊垂眸向下看,微敛的眸子像一把刀,直插年轻书生的眉心。
书生顿感羞愧,旁的人却开始起哄,其中一个穿黑衣的书生不怀好意地看着二楼的什邡说,“娘子未免多管闲事,董兄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看姑娘面色,怕不是没被怜惜过?所以才草木皆兵?”
什邡冷冷看着书生,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嗤笑着说:“怜香惜玉确实没遇过,倒是遇见了丑人多作怪。”
那书生被说得脸红脖子粗,还欲回嘴,被那位董姓的书生拉住了。
董书生看向什邡说:“张兄方才冒昧了,还请小娘子见谅。”
什邡冷哼一声,扭头去看沈凤酒,此时她已经走到楼下,抱着古琴坐在楼梯上弹奏起来。
又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怎就这么喜欢?
什邡本不想再管,刚想离开,便见沈凤酒突然用力拨动琴弦,随着一声宛若惊雷的琴声,琴弦崩断,鲜血顺着沈凤酒的手指滴在古琴上。
然而沈凤酒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缓缓站起身,高高举起古琴用力向下砸去。
古琴落地,终于裂成两半。
沈凤酒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而后仿佛被突然抽去了灵魂一般,缓缓倒在楼梯口冰冷的地板上。
小二大喊一声“哎呦,我的祖宗呀!这,这……小娘子,不若咱们把她抬上来?”
什邡蹙眉看他:“为何是我?”
小二干笑一声:“这位祖宗刚刚不是跟小娘子喝酒?当是朋友的,总不能就这么让她睡在楼下,要闹病的。”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楼下醉死过去的沈凤酒,问小二:“你给她开一间房,明日醒来,她自然会给你结算银钱。”
小二瞬时垮下脸来:“小的倒是想,当今日的最后两间已经留给刚才几位客官了。”
什邡蹙眉,不解地看他:“你不是说,最近不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宾客不多么?怎么会没有客房?”
小二干笑两声,凑到什邡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瞒您说,空房是有,但是前段时间漏雨,掌柜说这个季节没什么人,所以一直没有修缮。”
什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