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陞没想到,他一介商人,居然能参与太后主持的讨论会,这是连他的五叔,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都没有的殊荣,可见,他选择与城投集团合作,紧抱刘鸣谦大腿的决定,是多么的有眼光!
他更加坚信,只要他能将与朝廷合作的钢铁厂办好,他就能得到更多的机会,假以时日,他也能像刘鸣谦一样,成为太后面前的红人!
他一面亲力亲为,将卢象升交待下来的事务,处理得妥妥贴贴,一面关注着朝廷的海捕项目,何时开始执行。
虽然实验基地落在天津和登莱,但他也能组建起一支海捕队,从中分一杯羹啊。
讨论会过后,《明报》陆续刊登了几篇关于向大山要粮,向大海要粮的文章,用的都是笔名,但钱陞凭借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在讨论会上看到的,各位大佬的态度,就能将作者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他严重怀疑,那篇署名“求实”的文章,是太后写的!
原来通政司办的《明报》,才是了解朝廷动向的便捷窗口啊。
这天,他又来看望刘鸣谦,后者欣喜地告诉他:“钱兄来得好巧,在下正要让人去请你呢。”
“哈哈哈,刘总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尽管吩咐!”钱陞爽快地说。
“钱兄过来看,”刘鸣谦摊开一份文件,指着上面一个数字道,“朝廷这次海捕实践,除了居住在海边十里之内的渔民,可下海捕捞外,还放出了三十个海捕名额。
得到这些名额的商人,可以购买大福船,深入海里两百里范围内捕鱼,捕获的海产,可以卖给农业司的加工厂,也可以自己建加工厂,所产货品,全部由朝廷收购……”
钱陞一听就拍板道:“刘总,这是好事啊,我钱某愿分一杯羹!”
刘鸣谦道:“钱兄的眼光,果然是长远,不过,这个名额,要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见钱陞热切地望向他,又道:“钱兄别乱想,城投集团也要参与 拍卖。在下正是让人来通知钱兄,这个拍卖日期的。”
钱陞仍然不放弃:“在下能听听刘兄的计划么?这起拍价是多少?”
“如侥幸得中,就组建一支船队出海捕鱼,在登州和威海,各建一个建工厂,如没得到海捕名额,就只建加工厂。”刘鸣谦毫不隐瞒地说,“有了天津的经验,以后朝廷开放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捕捞、建厂!”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刘总的胸怀,却能装下整个大海!”钱陞恭维了两句,翻开那份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拍卖会还没开始,刘鸣谦就派胡大海,赶赴天津、威海和登州,先将建海产加工厂的地块买下来。
城投集团做这个项目,主要是为了支持太后的决策,赚钱与否,还在其次。
第二天,《明报》上就刊登了拍卖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官员们认为,朝廷这是在释放全面开海的信号。
这怎么行?是个商人,都能去海上做贸易,江南那些老牌海商,还赚什么钱?
代表江南士绅利益的东林党官员,将钱谦益家的门槛,都踩下去一尺,要请他这个东林党魁,站出来为东林党的利益站台。
钱谦益因上次与瞿式耜的密谋,被太后严厉训斥以后,至今没找出家里隐藏的叛徒,一直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他只好拽来钱陞,好一通解释,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并没有开海通商,让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钱陞推诚置腹地对这些人说:“别说朝廷只是开放海捕,就是哪一天真要开海通商,你们能挡得住么?
还想上弹章,没见到上次弹劾太后与民争利的御史,都跟着吴牲去陕北赈灾了?你们也想去体验体验?”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已经开始吃人了……”
一句话说得客厅里的众人心里直发冷,怪不得太后急眼了,这个时候,真不能往枪口上撞。
但他们收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总得给个交待吧?都把目光投向钱谦益,要他表个态。
钱谦益心里冷笑:你们收了钱,推老夫来出头,真是想得好美!
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一锤定音地道:“告诉他们,朝廷只是开放海捕,没有开放通商,慌个什么?
识象的,想赚钱的,就快快组建捕捞队,去海上捕鱼去!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捕回来朝廷都收购,上哪里去找这样的生意做?”
众人心想,这也算是一个交待吧,至于那些人要不要参与到海捕上来,关自己何事?
送走众人,钱谦益擦去额头的冷汗,将自己今夜说的话,仔细地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犯规的言论,才稍稍放心。
果然,没几天,有几个来拜访过钱谦益的官员,就被请到了锦衣卫喝茶,锦衣卫拿出他们收钱受贿的证据,有人受到了警告,被罚俸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几个情节严重的,被下了狱。
向他们行贿的南方几家商人,都受到重罚,累世积累的家族财富,被罚没一空,才逃掉抄家流放的命运。
户部倒收到一笔意外之财,把郭老尚书高兴得,真叹行贿的商人再多点就好了……
此是后话。
半个月后,由户部朗中王家彦主持的海捕名额拍卖会,在城南大街的三江茶楼二楼大厅里举行。
上午辰时初,茶楼一开门,就有商人陆陆续续地到来,他们或单人独马,或三五成行,或由行会牵头,或按地域组团,早早地来抢占有利位置。
到了巳时初刻,二楼大厅已经坐满了京城商界的精英,今日拍卖的,是十条福船以上的海捕队名额,这些海捕队,在海上受水师保护,渔获由朝廷的加工厂全部收购。
他们能去海岸线两百里以内的海上捕捞,还能从朝廷那里买到福船和最新最好的渔网。
这样的条件,不但山东和江南的商人摩拳擦掌,就是山西那些内陆的晋商,也跃跃欲试,最前排的一张桌子上,就坐着几位晋商。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晋商亢家的二公子,前次在城南大街抢到十二间商铺的亢文祯,他的下手,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脸膛黝黑的中年人,此人在后世,比坐在首位的亢二公子还有名,他叫范永斗。
自从田生兰三人栽倒,晋商都吓坏了,还敢偷偷向辽东走私粮食的,没剩下几人,这位范永斗,却是仅剩的几人之一,他今日来,不是来拍海捕名额的,而是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从海上到辽东的通道。
越是危险的生意,越赚钱不是?
他们左边一桌,是钱陞带领的苏松常商帮,这些人家里,多多少少都参与海贸,有海上活动的经验,这次的开海捕捞,有朝廷背书,他们当然要凑上来抢一杯羹。
在钱陞的左边,正对主席台的一桌,赫然坐着久违的俞致和,这一桌的人比较少,八仙桌四个方位,只坐了三个人,俞致和是上京来谈其他合作,恰逢其会。
其他两位,是南京商会常年派在北京的代表,他们今日,受命而来,所图不小。
俞致和的左边两桌,一桌是城投集团的位置,另一桌是粮商行会的座位,首位上坐的,正是行会的副会长张守硕。
最有资格获得名额的天津商帮和山东商帮,只抢到了第二排的桌位。
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勋贵子弟们,也坐到了第三排,因为他们来迟了。
巳时一刻,身着正五品官服的户部郎中王家彦,在刘鸣谦和陈士章的陪同下,从楼梯口上来。
茶馆咨客一声高喝:“户部郎中王大人到……”
满座的商人,全都起立,躬身致礼。
四十来岁的王家彦,一边团团拱手,一边向主席台走去。
楼梯口,随王家彦来的,还有几名穿官服的人员,咨客看着其中还有一位穿着三品官服,正要张嘴唱名。
那人轻声笑道:“本官们今日是来参观的,不必唱了。”
咨客一口气提在嘴里,差点没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