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拥挤,一只大手夹住三根棍子,举得高高的,莲花灯被挤得有些歪。
静之眼前一亮,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阿九,在这里!不急,你慢慢来。”
边说着,她又扭回身子看向草庐,“看吧,我就说阿九很好的。”
熟悉的檀香味自身后包裹上来,朱九从她背后环住她,微笑侧首,柔柔的看着她,“还没挤过来,就听到你在夸我了。”
静之放松身子,往后蹭了蹭他的脖颈,应声说:“那当然,我家阿九小气归小气,但是对自己认定的人可大方了!”
“说我小气。”他又故技重施,把三盏灯举得高高的,“不给你。”
“你听话只听半句,我还说你大方呢。”静之咕踊着转过身,一蹦一跳的去够他手上挑着的灯。
“阿九,好阿九,你给我一个叭。”
“买都买回来了,我还要写愿望呢。”
朱九低头,手指刚点一下嘴巴,静之就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太识趣了。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他们周围一圈人,仿佛被点了哑穴,皆侧头看向他们,这女人可真大胆,大庭广众之下就亲上去了。
朱九在外人面前浪不起来,他局促的撕开还意犹未尽的静之,抿了抿嘴,红着耳根子把一盏莲花灯的杆子塞进她手里。
“给你。”
有些诡异的氛围,也终于让粗神经的她注意到,静之躲开众人的视线,把头抵住朱九的肩膀,小声哔哔,“没火,总不能掏打火机出来点吧。”
“不是要写愿望?”
他往她手里塞了根细狼毫,“写吧。”
草庐围过来,掏出一个火折子,“别怕,我带了火。”
三人就站在河边,河道里已经有心急的,把写好愿望的灯放进去了。
静之瞄一眼两人,突然背对着他们,蹲在河道边上开始写,“不许偷看,偷看就不灵了。”
朱九笑,借着袖子遮挡,又递给草庐一根笔,“那大家都互相不看对方的,说好了哦。”
草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怀疑朱九小气,结果人家不仅给他灯,连笔都是沾好墨水递给他的。
他朝朱九微扯一下嘴角,颔首一笑:
“可,各写各的,祝大家,心想事成。”
朱九笔尖一顿,朝他点了下头。
如若没有静之,他想他们两个也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兴趣,爱好,性格都如此相似,草庐比起他又多了些宽容,相处起来……其实也还行。
愿望其实很早就深埋进心底。
拿了笔,笔尖一落,不带一点犹豫,几句话就呈现在灯面上。
两个男人的字,一个赛一个漂亮。
连带着纸糊的灯,颜值也跟着上升少许。
静之跟做小偷似的,弓着背,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创作完的那面揽进怀里。
“还不开始吗?”
朱九摸摸她凸起的脊梁骨,唇线微微上扬,“还说我小气,你看你,这姿势跟弓着腰的猫儿又有什么两样。”
草庐:“我不会偷看的,你无需这样。”
静之朝他俩大大翻了个白眼,“那你们掩着灯干什么?”
“哼,都是小气鬼。”
草庐笑,还不是她自己说的吗,看了,就不灵了。
……
吉时到,一声锣响后。
河边说说笑笑的群众安静下来,皆侧头看向那举着火把的主持者祭拜水神。
草庐司空见惯,静之跟朱九全神贯注的看着,有一种走进历史书里,窥见唐韵风华一角的感觉。
穿着同色齐胸襦裙的女子们在一旁待命。
垂落在河面上的鞭炮被点燃后,女子们挑着花灯和纸扎的巧娘娘边唱,边迈着优美统一的舞步朝桥边靠近。
曼妙的歌声飘在河面上,一点火星点燃桥头一角。
微风拂来,火势变大。
橘红色的火花裹挟着滚滚浓烟扑面而来。
最佳观赏位置变成最熏眼睛的位置。
后面都是人,走不出去。
静之眼都被熏得睁不开了,嘴一张开,就呛得直咳嗽。
没办法,只能一头扎进朱九怀里。
跳动着的火光带着塑像的灰烬飘向天空,仿佛踩着飘到天际的浓烟,真与那牛郎相会。
草庐吹一口气,吹去她头顶沾上的纸灰,却有更多灰烬落下。
没有办法,他只得凑近一步,扬起宽宽的袖子,给她隔出一方干净的小天地。
“别管灰了,咳咳,帮我点,要放灯了。”
她的杆子被塞入草庐手中,朱九跟着一起把自己的递过去,“麻烦草庐兄了。”
草庐接过,微眯着眼睛看向河道,河道里已经有很多人放下灯了。
跳动着的数点火光照出一条花河,顺流而下,甚是好看。
“咳,静之,你不睁眼,咳咳,看一下吗?灯很漂亮。”
静之用力眨了眨眼,刚挑起朱九的袖子偷瞄一眼,眼睛就差点被熏瞎。
“不看,这时候眼睛越大越吃亏。”
草庐:“……”
这是在说他眼睛小的意思吗?
朱九实在憋不住,呼吸有些紊乱,胸膛开始震荡。
笑没两声,就听到静之凉凉说了一句:“你跟他长得一样,你笑阿正,就是在笑你自己。”
朱九:“……”
震动停止,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怀里的头,静之边挣扎边嗔骂:
“讨厌,你是不是要憋死我!”
“好了,我错了,你眼大,你眼睛最大!”
草庐笑看着闹腾的两人,缓缓点燃三盏灯,放入水面。
饶是他再怎么避开视线,良好的视力也让他看清了那两个人写的东西了。
朱九写的东西,让他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我会永无止境,不分日夜,生生世世缠着你。”
这是求姻缘,还是厉鬼缠身啊?
静之的灯更奇葩。
在众多莲花灯中,分外突出。
她没写字,她画画了。
一只猫,旁边挨着两条狗。
一只小奶狗,一条大狼狗。
三只动物的脖子上都画了一个圈,各牵出一条线来,拧成一股,接到一个大大的爱心上。
草庐有些感动:“静之……”
但凭啥他就是小奶狗,下次他就变一只大狼狗给她看。
“干嘛?点好了不?”
“点好了。”
“放水里了吗?”
“放了。”
“好!”她突然拉着两个人,一路挤啊挤,从下流冲去。
逆着人群走,必定会被人家嫌弃咒骂。
但她丝毫不在意,眨巴着有些泛红的眼睛还朝人家笑,“抱歉,我第一次看见这种灯,想看看它能流多远。”
咒骂的人看她说得这么真诚,都不好意思骂她了,纷纷给她让路,有好心一点的,还给她指路。
“顺着河流走,到了镇子口的河道分叉口,一般就会被暗流卷翻,或者卡住,你不用走太远。”
“谢啦!我去看看。”
……
“阿正,你写啥了?我们的你肯定都看到了。”
静之弯着腰边走边看,眼都要看雾了,都没认清草庐的是哪个。
朱九的她见过了。
这么霸道且粘人,还学她笔迹的,一看就认得出来。
走了一段路下来,已经有不少灯被流动的水浇熄了火,翻了过去。
她不得不怀疑,草庐的灯,早早翻车了。
“你不会这么惨吧。”朱九慢慢跟在静之和他的灯旁边走着,好心情的调侃道。
草庐朝河里瞄一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眼神,“我的还在。”
静之:“是哪个是哪个?”
草庐安静如鸡,直着脖子错开她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河里的一个灯,“……”
静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我旁边那个啊?”
“勾过来看看。”
草庐:“不用,让它飘着吧。”
他停了下来,突然一把扯住静之,制止她再往前走。
“我告诉你,我写了什么。”
“什么?”
灯火只余河面上几盏,甚至没有撒下来的月光来得亮堂。
月光在他脸上晕出一层雾白色的光辉,却挡不住他脸上透出的红晕。
莫名的,他手心出了汗。
静之歪头仔细瞧他,有些疑惑。
说个愿望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左手无名指的指尖突然一凉,她低头一看,一颗雅致的白玉细戒轻轻套住了她的手指。
“静之,我手艺不好,这颗戒指,从我回来就开始做了。”
“可能没有阿九送你的戒指精致珍贵,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是,他明白送戒指的意义吗?
静之微张着小嘴,本想抬头与他确认一下,却又不得不低下头来,看着突然单膝跪地的草庐,“你……你懂……”
草庐:“我懂,我是……”
朱九:“你懂个锤子,都说了她不是你一个人的。”
朱九狠狠瞪他一眼,跟着单膝跪下,“静静,脱下前世婚戒,不代表我放过你。”
“现在我给你戴上新的,你还是我的新娘子,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我的新娘子。”
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你怎么这么霸道。”
她声音有些哽咽,举起双手,看着被占满的两个无名指,情绪一时上头,突然嘴一瘪,开始掉金豆豆。
“本来高高兴兴出来玩,你们就要让我哭。”
草庐举高手,轻轻揩去她滑落到她下巴上的泪水,期待的说:
“嫁给我们,好吗?”
朱九: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静之突然蹲下,一胳膊挽住一个脑袋,“好好,我嫁。”
“我,我太开心了,我想回家喝酒跟你们庆祝一下。”
“不再回去街上看看热闹?”
“不要,我眼泪停不下来了,太丢人了。”
草庐幸福的扬起一抹微笑,轻轻回抱住她:“好,我们回家。”
回程路上,草庐突然轻笑一声,“静之,你说得对。”
她侧头看他,有些疑惑。
草庐只是笑着低头亲一口她的脑门。
她捂着额头,笑着一个扭身,逃到他身后,一个上跳,稳稳的趴在他背上,“老公,阿正也是我老公。”
老公?
是相公的意思吧。
草庐咬着唇,突然哑了声音。
“喂,你到底写什么了?”
她贴在他的耳边,轻轻捏了一把他微烫的耳朵,问道。
草庐无奈的看一眼朱九,本想怪他,但是,他是否也能奢望一把……
“我……我写的是……我之所想,与阿九同。”
静之:“啊?”
朱九停住脚步,直指草庐,“你……你这是拐弯抹角抄我的心愿!”
草庐无辜的眨眨眼睛,“谁能想到你这么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