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娘亲躲躲藏藏,还是被那些人发现了。
就在我以为又要被他们抓回钟山时,他出现了。
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仙。
那道白色身影如流光般疾速而至,他衣袂飘飘,周身仿佛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那些追我们的人都被他出现时随之而来的威压震退。
他那么高,我只能仰头望着他。
他却朝我们走近,走到我跟前停下来,半蹲着与我平视。
他眉眼如墨,双眸深邃如寒潭,让人一望便仿佛要沉溺其中。
他望向我的眼神,犹如深潭中泛起的涟漪,层层叠叠……
我只见他眸中似有熠熠辉芒,仿若寻到遗失许久的珍宝般欣喜难抑,却又似隐有酸涩苦楚,宛如雨中无人怜爱的孤犬般惹人哀怜。
但又好像蒙着一层大雾的湖面,什么都看不清。
我不明白他为何那样看着我。
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直盯得我都有些害怕。
我抓紧了娘亲的手。
“别怕。”他摸了摸我的头。
“把眼睛闭上,我帮你把他们赶走。”他说的是抓我们的钟山那些人。
我闭上了眼睛,甚至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透过指缝看他。
只见他周身散出凛冽的气息。手中的灵剑闪耀着寒光,随着他的动作,剑影纷飞,与那些钟山之人战作一团。
我还想再看,却听到他的声音。
“阿容不乖。”
我心虚地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叫阿容?
但这个问题刚从脑海中生出,没容得我细想,就听到有人人纷纷倒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见他收剑入鞘,转身向我走来。
“已经没事了,阿容。”
他的发丝如墨随风轻扬,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系着的红色丝绦也随风摇曳。
好像壁画上的仙人,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飞走。
他和娘亲说,他想带走我。
娘亲愣了一下。
他又看向我,问我想不想跟他走。
他说他要带我修仙,他会好好照顾我,把世上最好的都给我。
他像一个人贩子。
我看向娘亲。
她好像很纠结。
为什么要纠结呢?
我是娘亲的孩子,她应该坚定地说不行才对。
可她在纠结。
娘亲让我到一旁玩。
他们交谈了许久。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到几个词。
“打算”、“丢到山里”……
我不明白。
不过这世间这么多事,我若是都明白了,岂不是把我的脑袋撑死了。
终于,他们说完了。
娘亲允许他把我带走。
我有些难过。
我本想哭的,可不知道是什么心在作祟,我看着娘亲,生生忍住了。
我不是傻子。
娘亲没那么喜欢我,我一直知道的。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不要我。
其实我也想过的,但那只是我的一种害怕和担忧,是我时有时无的不安。
只是没想到,这种不安变成现实了。
“我叫沈清宵,你可以叫我……叔叔。”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叔叔”两个字的时候,目光那么落寞。
我没有叫他。
赌气一般,我答应跟着他走了。
我乖乖仰头望着他,“可不可以,在镇上等三天再走?”
我故意说得大声,我想娘亲也听见了。
我虽然伤心,但我愿意给她机会。
我只等她三天。
如果第四天她还没有回来找我,那我也不要她了。
“好,我们便在镇上的悦来客栈停留三日。”沈清宵说。
这话娘亲也听见了。
可我们等了三日,第四日,她还是没有来。
我知道,她真的不要我了。
我拽了拽沈清宵的衣袖,想跟他说我们该走了。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带阿容去吃饭。”
他单手抱着我,步伐沉稳。
我窝在他胸前,才终于哭出来。
我故意把鼻涕和眼泪抹到他身上,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可恶的人贩子,就这样把我明目张胆地从我娘手里拐走了。
长得人模狗样,不干一点人事。
甚至,我都没看见他给我娘钱!
还妄图让我叫他叔叔。
“可恶的沈老狗!”我哭得越来越伤心。
不过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转手便要将我卖给下家,我还需要给他什么好脸色?
反正我娘都不要我了,我破罐破摔地想着。
“你叫我什么?”沈清宵眸光一滞看着我。
“沈老狗!沈老狗!可恶的沈老狗!”
我哭得抽抽噎噎,可“沈老狗”这三个字却是吐字清晰。
我才不怕他。
谅他也不会杀了我。
最多揍我一顿,又不能少块肉。
他还等着转手将我卖个好价钱。
可他不仅没有预料中生气,甚至还无奈地笑了。
这居然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贩子。
我余容竟然落在一个脑子有病的坏人手中,真是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可他砍人又很厉害。
钟山那些人被他揍得倒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思及此,我哭得更伤心了。
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横流,打湿了鬓角的发丝。
他却微微蹙起眉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措与疼惜。
我不明白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为何脾气却这样好。
我踢打着他,他全盘接受。
只是向上掂了掂我,像是怕我从他臂弯里滑下去。
我才不懂得见好就收。
我不停捶打着他的胸膛,大骂他人贩子。
他却笑道:“原来小时候就这么不好惹。”
我觉得他在嘲笑我的弱小。
我趴在他肩上恨恨地咬他。
他却轻拍着我的后背,动作极为轻柔。
折腾了半天,他还是抱着我去吃饭。
我只吃了一口,便摔了碗筷喊着难吃。
我就是故意折腾他。
可他却温柔地帮我擦了擦嘴,递给跑堂的一些碎银,让他去买这里最好吃的点心来,剩下的算作跑腿的钱。
“这里的餐食的确算不上好,可今日要照看着你,我暂无暇为你做饭。”他说。
他还会做饭。
肯定更难吃。
说不定等不到吃他的饭,他便要转手将我卖给旁人了。
我想回家,我想我娘。
可我娘不要我了。
我也不要她了。
可我还是伤心。
我又哭。
“阿容,你与你母亲日日颠沛,担惊受怕,还总是被那些人抓回去。若你离开她,你和她都不必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可愿意?”他柔声说。
我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母亲愿意吗?”他又问。
我还是沉默。但我猜她是愿意的。
我被她抛弃,跟在了沈清宵身边。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她的选择对你们都好,可你还是不能释怀对吗?其实世间之事多是如此,我也深有体会。”
他眼底是我看不懂的伤怀。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他为什么道歉?
“我知道你很珍惜她,我不忍彻底斩断你们的羁绊,所以来晚了。”他摸着我的头,眼中是懊悔的神色。
“可如果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她会死呢?这些年,她过得很凄惨,你知道的。”沈清宵说。
“如果离开她,能给她自由和新生,你愿意吗?”
我虽然看沈清宵不是什么好人,可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得对。
没有我,她确实会轻松很多。
我故作潇洒道,“其实我也没有很伤心。跟她在一起,就像是穿着漏风的棉袄。穿着冷,脱了也冷。我给过她机会了,如今是我不要她了……”
“我向你保证,阿容。你以后绝不会再受这样的委屈。”他认真又坚定地说。
该死的谎话连篇的人贩子。
*
第四日下午,娘亲来了。
她难过地抱着我哭,让我好好跟在沈清宵身边修炼,她说不会不要我的。
我原谅她了。
但我也不会回头了。
我会在心里永远爱她,却不会再为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