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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番外·旧厂大院(下)

“不是,找一封信。”说完这话,他竟觉得对不起江一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他接了别的女生的情书,使他在江一宁面前抬不起头,就像丈夫背着妻子出|轨了一样。

“哦,慢慢找。”

“……不找了。”陈寅一咬牙,看她一眼,“我回去复习了。”转身走回房间。

然而第二天,那封消失一晚的情书居然被赤裸裸地贴在了学校走廊里的大黑板上。人来人往,总之是路过的都看见了,该看到的话不该看到的话都被全校师生铭记在心了。多少人感叹3班文委班花的文采还挺好,又说陈寅也是挺出名的一帅哥,不答应人家的求爱也别把情书外传啊。

搞得陈寅一进教室就被迎面而来的班花扇了一巴掌,还弃妇般的泪眼涟涟,撇一下句:“陈寅你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然后扭头跑掉。

真的是比窦家小娥还冤枉。

那天晚上结束了补习班,陈寅推着自行车回到家。准备把车停到后院时,一眼便看到了黑漆漆的墙角边,张焕拖着江一宁在那边纠缠不清。以为是张焕又在欺负她了,心想着这家伙脑袋都被砖头砸过了,怎么还这么嚣张?

然而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这次他单枪匹马,并且他说的话却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江一宁,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我就是要你和我在一起!”

陈寅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响,脑海里绕来绕去全是那么几个问题:张焕凭什么喜欢她?他凭什么发誓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

这个时刻陈寅觉得自己被气得有点失去理智,很想丢掉自行车就冲上去和张焕来个一对一的单挑。可他努力平息过后终于冷静下来,心想不能生气不能暴露,于是便咳咳嗓子,喊了一声:“江一宁,江叔叔找你有事!”

张焕听到声音,不得已松开江一宁,经过陈寅身边时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一边走还一边吐痰骂了句:“我靠。”

江一宁也慢悠悠地从墙角那边走到陈寅面前,就只是沉默。陈寅看着她,有些生气地皱过眉,酸溜溜的说:“很受欢迎啊,砸了他一个大砖头他反而还对你念念不忘,砸出感情来啦。”

“陈寅哥你别这样。”江一宁淡淡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陈寅被堵到,又憋又气又反驳不出来,最后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我是为你好,张焕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军二代,他根本就做不到喜欢你一辈子。”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白他一眼,随后又接上两个字:“笨蛋。”

“我——”

“你傻啊,我是颗坚果,做坚果怎么可能会有感情,我只要我的硬壳就够了。”

然而这句话刚一说完,江一宁就顿时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到了陈寅那副失落到谷底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她的话毫不留情地伤了他的心。

那之后,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陈寅自顾自地锁好了自行车,转身一声不吭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江一宁站在原地出了一会神,最后,也沉默不语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单薄的背影在空荡荡的大院里显得冷漠却又孤单。

或许就是在这一晚,已经快要接近十六岁的陈寅,他趴在台灯旁来回扭动开关,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是在这种沉默的夜晚,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随着房间内的一黑,一亮,一亮,一黑,他死死地闭上眼睛,无奈地长叹出声。

他还是不能放任江一宁不管。

6.

又过了一段时间,江父的生日也快要到了。江一宁瞒着所有人偷偷的打工,为的是可以在父亲生日当天给他买一份像样的礼物。后来不幸被眼尖的陈寅发现她周末的不见踪影,于是她只好摊牌。陈寅答应替她保密,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要陪她一起工作。

一个月的兼职零工过去,江一宁赚到了三百块。陈寅将他的那份钱全给了她,硬是说买给江叔叔的礼物,就当也有他一份。

拗不过他,江一宁不怎么高兴地收下另一份三百块,心里却有暖意晕染而开。两人到商场给江爸爸挑选了一双皮鞋,整整花掉了双份兼职工资。

回到家,江一宁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父亲,他正戴着花镜读报纸,他已经开始衰老,两鬓有了白发。

江一宁走到他面前,生硬地开口,叫了声“爸”,然后把装有鞋子的鞋盒递到他面前:“四十岁生日快乐。”

江父侧眼看她,接过鞋盒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眼角有隐约的喜悦流淌,可很快就消逝,换上了原先的死板与冷漠,他的口吻似乎还有埋怨:“买这么贵的东西有什么用,你哪来的钱?还有今天,是你妈的忌日,我都多少年不过生日了你不懂原因吗?”

她懂,她怎么不懂。可她只是想让他快乐一点,想让他多看她一眼。不懂的人,根本就是他。

江一宁多年来所承受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压抑,她抢过江父手中的鞋盒走到门口,恨恨地说着:“买鞋的钱,是我和陈寅哥打工赚来的。如果你不喜欢,留着也没用,干脆丢掉!”说着便扬手将鞋盒丢下楼梯。

江父一惊,立刻从椅子上直起身,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想要接着被扔掉的鞋盒。然而脚下一踩空,整个人从二楼摔了下去。

头部着地,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当陈寅跟随老班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独自一人坐在抢救室长椅上的江一宁。见到陈寅,她恍惚地站起身来,走向他钻进了他的怀里,而陈寅也紧紧的抱住她,喉咙无声的哽咽。

江父还生死未卜,直到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老班立刻冲上去,焦急地询问:“怎么样?医生,我们是病人的家属,他没事吧?!”

医生摘下口罩,似乎有微微的叹息:“不好说,但我们会尽力的。请先交上手术费吧,这是项大手术,他伤到了脑组织,必须尽快修复,而且也需要他血缘家属的签字。”

“那需要多少钱?”老班连连说,“钱不是问题,医生你先手术,钱马上就交!”

“十万。”医生说完,转身走进了抢救室。

十万。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老班不是不肯拿,而是这笔钱,他拿出全部的积蓄顶多也才十分之一。救不了人,救不了命啊。

“班叔叔!”陈寅松开江一宁的手跑到老班面前恳求:“我们得帮他们,我们可以交上钱!”

老班无奈地摇摇头:“陈寅,不是我不帮,是家里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那该怎么办?

陈寅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这才惊慌地发现,江一宁已经不见了。

陈寅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江一宁,没有办法,他只好回医院去等。等到江一宁再次跑回来的时候,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辗转到付款处掏出袋子里的钱,那是一叠一叠的百元钞,粉红色的,十万元的数额。

她注意到身边的陈寅向她投来的诧异的眼神,她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陈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十万块是被她怎么弄来的。她不肯说,他也就不愿再问。只要江叔叔没事就好了,没事了,江一宁也就还会完整的活着。

7.

江父经过手术终于度过了危险期,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江一宁的名字。当他知道自己的命是女儿拿着十万块钱救回来的时候,他只是沉默。没有问那十万块的来由,他只告诉江一宁总有一天一定要把钱还回去。

还记得江父醒来之后,江一宁开心地跑到班家告诉陈寅:“我爸醒了,我爸没事了!”

那笑容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只属于江一宁的最明媚清丽的美。陈寅也跟着她一起咧着嘴巴笑出来,江一宁坐到他身边,认真仔细地打量他,眼神里都是对他的感谢与依赖。

这个时候,班柠和班珏琳恰巧从门外回来,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班珏琳还很不高兴地跑过来坐到陈寅身边,一把挽住陈寅的手臂,对江一宁宣示主权:“这可是我的陈寅哥,要分先来后到的!”

江一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寅也挠挠头,笑眯眯地说:“没想到我还很抢手啊。”

如果故事就到这里结局;如果那之后的某一天,陈寅没有看到被张焕纠缠的江一宁那副为难的表情;如果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十万块究竟是如何来的,他想,他会很愿意,也会很快乐地守护在这位坚果女孩身边。

可是,偏偏,真相还是如潮来袭。那天,当陈寅冲上去狠狠的扯开张焕,气愤地扬起拳就要揍他一顿时,却听到他同样气愤的吼叫,他说:“江一宁已经是我的了!我拿十万块钱换来的,我同她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刹那间雷光电闪地明白了,她到底是拿什么换来的那十万块钱。

原来是张焕。

原来是他的十万。

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女生,她一脸的慌乱,走上前来想要拉一拉他的手,却被陈寅本能地闪开,他没有任何表情,就只是站在原地很久才找回声音,只有一句:“为什么你到头来找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一句就足够了。仅凭这一句,足可以杀人于无形。

江一宁看着陈寅头也不回的背影,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流泪的。原来坚果,也会留眼泪。

看吧,坚果不该忘记自己的本分,不该奢求变得柔软。

又过了一个星期,江父身体完全好转之后,他决定带着女儿离开这里。巷里的传言让他觉得身压巨石,可他又不能埋怨女儿用自己换来的救命钱。只有离开才能平息这件事带给所有人的伤害。

送行的那天,陈寅一直沉默地站在老班身后。

可不知什么时候,江一宁走到了他身边,扯扯嘴角,努力地想要挤出一抹笑意,“对不起。”

陈寅困惑的抬头。

江一宁说:“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真的把你当成亲人,所以,对不起。”

他觉得眼眶顿时一阵剧烈的酸涨,急忙扭过头去,不能让眼泪没出息地掉下来。

“还有,当初你那封情书没有找到,其实是我藏起来,第二天又贴到学校黑板上的。”她坦白,“我是故意那么做的。”

陈寅早就料到了。

“我要走了。”她接下来的话,仿佛鼓足了勇气,“陈寅哥,我们能不能拥抱一下,或许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陈寅没有说话,他的自尊经受不起她所做出的那种背叛。挣扎很久,他转身飞快地跑开,走进房间里用力地关上门,直到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卡车离开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死死地咬住牙,还是因一声呜咽而蹲了下去。

8.

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张焕没有上大学,直接被送进了军校,却因为错手伤人而被判了三年缓刑。

在校内网的主页上里,陈寅看到了共享上传的照片。是同样没有考大学而结婚的江一宁,照片中,她怀里抱着婴儿,笑得温柔,而她的身边是同样幸福微笑的年轻男子。

当然,陈寅也没有选择考大学。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变,他不得不承担起生活的重任。

还记得一次外出坐在火车上,他看到对面座位上的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沉默倔强地盯着他看,那眼神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与江一宁的初见。

陈寅转头看向窗外,有些心酸地笑了。

或许直到如今,他还在无意识的等着某颗坚果回来,那些大院里一同度过的欢笑时光,虽然短暂,却也真实。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词:

远方的你过得还好吗,我曾经的,亲爱的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