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在渐渐步入初夏,这是种植业不那么繁忙的时候。播种完成后只能慢慢等待幼苗长大,耐心和细心缺一不可。土里长的东西不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自从新水渠落成,大家只需要分几个班次轮流下到田里开闸放水,连最费劲的浇水都变得省时省力了。
不过,多余的时间可不能用来浪费,作物的果实只是最基础的收成,这里种植的东西几乎全身是宝,只是需要较长的处理流程。
“这天天泡水,感觉皮都皱了。”
“泡水的又不是你。”
“咱没从水里捞东西啊?”
“懒死你算了!”
午饭时间刚过,不想午休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屋檐下唠嗑,谈的尽是些家常。
什么哪家纺了几匹麻啊,哪家孙儿出生了啊,哪家孩子昨晚哭得贼大声之类的。
“过几天商队就要来收布了吧,得抓紧再纺一些。”
“这么着急干什么?商队这段时间来得勤,以往一个月才来一次呢。”
“你家又没有六张嘴,当然不着急啊。”
“一匹布卖的钱就够一张嘴吃三个月了,你家六张嘴两张都在吃奶呢!”
“你懂个屁啊,羽织大人说了,咱家婆娘的奶肯定不够喂双胞胎的,咱准备去搞头羊回来。”
“哟,养殖大户啊!”
“你家里不是还有鸡吗?煮点鸡蛋羹一样喂,俺就是这么长大的。”
“蛋是俺婆娘的,要补那什么养料。”
“是营养。”
“唉,别唠了,你看那是啥?”
一群村口唠嗑的大老爷们抬起头望向进谷的口子,明晃晃的红色在黄沙与绿植的交接处格外显眼。
坐着的大爷转头看了看边上的年轻人,“俺咋记得今儿是你俩守口子啊。”
刚刚还在炫耀娃娃的年轻人顿时弹射起步,但才跑开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一把从草垛缝里扣出了个长条状物。
“刀忘拿了......”年轻人讪笑着跑路了,他的搭档老早就在前面等他了。
“真不愧是老北家的娃,和他一样,毛毛躁躁的。”大爷背着手感慨。
边上的唠嗑搭子也说道:“是啊,老北也算开枝散叶了,可惜他自个儿没赶上好时候啊。”
“......说不准他就搁边上看着咱呢?”另一个老头如是说道。
“那他还是滚远点吧,怪渗人的。”
加查尔村整个都在山谷里,这边的视野确实很好,一眼就能看到谷口有什么情况,但跑过去还有二里地呢,一时半会儿还真赶不到村子设卡的地方。
“怪了,这个季节谁还会往沙漠里跑......”某唠嗑上瘾的男子就算跑得气喘也不忘吐槽。
“闭上嘴跑快点!”他的搭档可不接茬,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嫌弃。
幸好,来者好像只是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又矮又宽,看上去不太协调。
他们最终也没能在对方走到哨岗前抵达,但那个人还挺守规矩,就站在那等他们跑过来。直到离得足够近了,他们才发现来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女人的头上盖着一块很大的头巾,把背后的孩子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还因为怕孩子被闷着,专门做了个小支架撑起来,所以才显得人很宽。
“这里...是加查尔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候让女人的眉眼都弯了,就算遮着脸也看得出来对方在笑。
“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吧,不着急。”
女人的样子饱经风霜,但态度却很亲和,她说自己是带着孩子流浪过来的,因为房子被夫家人收走了。
“他们连娃也不要了吗!”刚当了爸爸不久的男人顿时怒了,哪怕孩子被好好藏着了,他也能看到娃娃水灵灵的眼睛。这孩子养得多好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唉,扔女娃不是常有的事吗?”
“咋能常有呢!”男人更加激动了,但他的队友使劲把他扯了几步。
“你小声点,别吓着人家了,赶紧去报告,要是能安置......”
两人小声商量的时候,两个假定会被吓到的目标其实都挺淡定的,坐在篓子里的小女娃还扒拉起了女人的头发。
总之,这件事把累到在家呼呼大睡的司务巴图尔给惊动了出来,他猛猛的拍着自己的脸清醒过来,迅速了解了女人的情况,并转头通知了司书羽织。村里最近正在实验纺织的流水化作业,这事涉及的女人多,所以交给羽织负责了,要是能成,也就是添两双碗筷的事。
羽织进门没一会儿就把其他人支走了,连小女娃也放到了村里的小课堂里,让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她玩。直到所有门窗都关好,隔音结界也落下了,羽织才变了副面孔。有点震惊,也有点无语。
“金轮大人,您这是哪一出啊?”
对面的女人笑了起来,别说,“她”这副样子还真有那么些母性的光辉。
“这不是很明显吗?来送孩子呢。”
羽织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问道:“......您跟巴图尔说得那些不是编的?”
女人苦笑,“都是真的,那是一个人基本完整的一生。”
“......我明白了,之后您打算怎么办?您应该也没时间一直带她吧。”
“这个孩子只能拜托你了,最近我实在忙得有点力不从心。真是抱歉啊,每次来都给你们找麻烦。”
“哪有,没有您我都没法活出这么精彩的人生,您上次还帮我们找回了图雅呢!”羽织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我当然相信你,羽织。不过,这件事不用和莫羽商量一下吗?”
“额...莫羽他其实很喜欢小孩啦!他肯定会同意的!”羽织的语速明显快了许多,要是她还有脸红的功能,这会儿大概已经熟透了吧。
“只不过...要用什么借口收养呢?毕竟,您还在啊。”
女人的表情变得更像金轮了,“她”低垂着眉眼,柔声道:“其实,想骗过孩子也没那么容易,我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我实在,不算一个好演员。”
“妈妈走了吗?”女孩的眼睛灵动极了,既不害怕也不悲伤,“你是我的新妈妈吗?”
羽织蹲下来平视着孩子的眼睛,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以后就是你的妈妈了。”
女孩没有说话了,她的目光紧紧盯上了羽织手里的小罐子。
“我们一起去把它埋起来好吗?”羽织试探地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自己接过罐子,跟着羽织走,走到地方就蹲下来想用手来刨土,但被羽织眼疾手快地塞了个木制的小铲子。直到罐子埋好了,蹲在小土丘边上的女孩才愿意再开口说话了。
“我最后见爸爸也是装在罐子里的,所以这个就是妈妈了。那个妈妈也不要我了吗?”
孩子的话语颠三倒四,但羽织还是听懂了,她感慨金轮大人的确丢给了她一个大麻烦,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直觉强得可怕。
“不,他并没有不要你,正相反,他把你送到了有他在的土地上。他是照耀这片土地太阳。太阳不会离开我们,会永远守护着我们。”
“太阳?”女孩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我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当然,只要你能追上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