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1400多公里,1967年的铁路状况,能到吗?
放以前芸香肯定会说,不行,不接受这种极限情况,铁路没那么发达,加上站点停留、会车停留和夜间停留。
一切顺利3天都不一定能到,何必去难自己。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现在可是一个听号召的年代,一个从上到下动荡的年代,可不敢这么干。
就一句话:可不可以都必须可以。
报道处门口,已经从人声鼎沸到门可罗雀。
夕阳里一双开口的布鞋踏了过来,再踏一步,出现了全貌,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破旧的男人。
男人望着报到处,眼泪淌过,在脸上冲刷出了两条白线。
“快点,快点,最后一下了”芸香拖着李景时往报到处冲,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大叔,让让,我们要来不及了。”
见那人没动,李景安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往旁边拽,“大叔对不起,冒犯了,我们赶时间。”
“大叔?”男人嗫嚅着这个词,呆愣愣地站到旁边。
李景安报到完,看男人还在门口站着,应该,不是自己的原因吧。
还是走上前,“大叔,你没事吧,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哇”男人一下子哭出声来,“你凭什么叫我大叔,我们明明一起出去的,我是许平安啊。”
“许平安?”李景安重复着这几个字,从脑子里捞出这个人,慢慢和出发时让自己加入的同学对上,他那时候还很意气风发,短短几个月,“你……,你怎么把自己搞得……”
“邋里邋遢、胡子拉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许平安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行了,你赶紧打住”李景安摸出包里没来得及吃的馒头,“你要不要吃点先垫垫肚子。”
许平安推开,“我又不是流浪汉。”
李景安再次递过去,“你现在跟流浪汉也差不了多少,吃点吧。”
“不吃”许平安眼泪一抹,站起来,“说得你现在形象多好似的。”
李景安低头看见自己因为赶车,皱巴巴、臭烘烘的衣服,还有因为温差,把三四件薄衣服都套在身上的情况,好像,确实也像个流浪汉。
芸香缓过来后把李景时牵到李景安跟前,“要不大家洗个澡去食堂说,景安,你有多的衣服没,给景时两件。”
“没带那么多到学校,要不,先将就穿脏的?”
李景时没说话,只是鼓起了腮帮子。
“我有”许平安打量着李景时的身高,“我把小的衣服,填进了冬天的被子,他应该能穿。”
李景时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姐姐,看,新衣服。”
“许平安的小衣服这么新啊。”
“怎么可能”柳国荣抱着一件藏青色的棉服走进来,递给芸香,“你们没回来过年,村里婶子们凑一起干活的时候,一人几针就给做出来了。”
“那我们回村可得好好谢谢婶子们”芸香拿起来穿上,“合身,还稍微收了点腰,不张扬,真好看。”
“真羡慕,你们村真好”许平安捂住肚子,“李景安,你刚刚那个馒头还在吗?想吃。”
李景安掏出馒头,“给,你怎么搞的,这么惨。”
许平安啃了半个馒头,看所有人都静静盯着自己,脸泛红,“有水吗?好噎。”
喝口水才勉强把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坐火车到首都,可车上人挤人,休息不好,也吃不好,后来实在受不住,下了车。”
“发现有免费食宿,大家高兴惨了,虽然吃的差,住的差,将就将就也能过去,至少比火车上好,大家就说在当地参观。”
“可有的人坚持去首都,我本来不想去,他们说领队一定要有觉悟,我脑子一热,就去了,又是没日没夜地坐火车。”
“下车,我就发现了不对,天特别冷,我把全身的衣服穿上,还是冷,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关于去首都串联要带好御寒衣被》的通知,有什么用呢,我人已经到了首都,缺衣服,缺被子,冻生病了,因为衣服没解决,病一直没好。”
李景安此时无限庆幸,自己运气不好,输掉划拳,至少南方很暖和,不用担心冻病,“那你没去看升旗吗。”
“去了,那天场面特别大,热血沸腾,感觉病气都没了一半,可后面的贴大字报,打击场面,跟我想象的区别很大,很大,大得我现在都不敢回想。”
“我那个时候想回来,可那么久的火车,光想想就没力气,感觉自己一定会死在车上,就那么拖着,拖到了火车住宿可能不再免费的消息。”
“只能咬咬牙去挤火车,那消息一出,比来的时候更挤,根本没有座位,也不敢下车,怕坐不上下一趟。”
许平安抹掉眼泪,剩下的半个馒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众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这么安静地陪着。
缓了半响,许平安才走出这股情绪,“你们呢?”
“我们跟你差不多,不过去的南边,没那么冷”说完李景安踢了柳国荣一脚。
柳国荣不经意间开始转移注意力。
“我因为家里有事,组织串联的那段时间,都报名了,没去成,就待在学校,省城现在也很乱,学校最开始几个月还能有机会学习,后面也乱,不知道现在所有人回来了之后能不能正常上学。”
送景时回去上学后,县城和省城依旧乱。
5月份,上面不断做出决定,发出解决问题的意见,县城里有了武力镇压,有了武斗。
又是一个去山上改善伙食的日子,三人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李景安仍旧加柴,深吸一口,“我听许平安说,学校党官员跳楼了。”
柳国荣轻轻叹息,“这是我听到的第三个,学校食堂还没米了,食堂职工不敢出去,担心遭到外部造反派的伏击,希望我们参与运粮。”
芸香望着灰蒙蒙的月亮,“能运多少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