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珂和谢珩离开谕及是在那场宴集之后的第四日,一个替父巡疆,一个出宫游历,均无人送行。
丝缕绵绵,和风细雨。
城外的十里长亭内,身着浅蓝劲装的谢珩抚着刻画在长匣上的人猫雕像,怔怔出神。
匣面上的小人和小猫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简略,但这丝毫不影响其生动可爱的形象,也不妨碍谢珩认出他们分别代表了谁。
昨日是他十五岁生辰,这个长匣是他收到的生辰礼。
他一觉醒来,便看见了它。
如往年一般,既未载在礼单之上,又无人知晓。就那样凭空出现,赫然醒目。
而送礼的人,他了然于心。
想必长匣是那人亲手打造的。只是匣内所置之物,大大出乎了谢珩的意料。
一柄十字长剑。
且不论这是世外高人的十字剑,竟被猫猫送给了他,就说如此锋利之物装在如此美好的长匣里,恐怕只有猫猫做得出来吧。
也是世上独一份了。
蓦地,此间的静谧为外来的声音所打破。
“郎君,风隐来了,”尹良牵着缰绳,拿衣袖抹了把汗说,“您不知道,我去马厩带它出来它还不乐意呢!”
谢珩闻声看去,首先现出的是一张漆黑的獠牙面具,可怖异常。
猛地对上,给尹良吓得脚步顿住。随后,手中一股拉扯的力量将他往前带了个趔趄,使得他手松放开来。
于是,尹良便看见之前他好说歹说不配合,还得拿出郎君马鞭才肯跟他走的大黑马,一改慢悠悠的姿态朝自家郎君小跑了过去。
尹良:“……”你还记得郎君睡觉时,是谁给你喂的饲料吗?个没良心的。
“尹良,走了。”谢珩背着套上布袋的长匣安稳地落于马上,对还在发呆的属下催促道。
听到喊声的尹良立即将心酸抛却脑后,追赶上去。没法,风隐不许别的马靠近,他只能让人把自己的马拴在坡下。
“郎君,您瞧风隐多兴奋啊,这些年只在马场跑,真是委屈它了。”终于骑上马的尹良紧跟在后道。
须臾,前方斗笠下传出了声:“嗯。”
……………………
北洧府,安川县。
今晨,解横已将屋内属于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除了两三件换洗衣裳和行医所需之物收入箱笼,一应东西皆搬回谷中。所以,现下的卧房说是室徒四壁也不为过。
解横走到原先挨着床榻的墙边,将手掌贴了上去,如水的波纹随之泛起,张开成镜,映出一道人影。
人影一袭月白色交襟长衫,墨发一半由支猫爪样的玉簪绾住,一半披散在肩背,显得周身气质出尘飘逸。
半晌,解横垂下手,在波纹消失时,背起箱笼出去了。
“师父、师丈,訾姨、易叔。”解横看着院中的人一一叫过去。
“一一,这个铜铃给你,行医的时候挂出来。”木小黄上前一步,将铜铃放在箱笼的侧袋。
“还有伞,手杖。”木雪说着将竹杖给他,又帮他把伞塞进箱笼顶上的竹心里。
“一一,在外总会有风餐露宿的时候,油灯、蜡烛,还有鱼篓,訾姨都给你备了。”见他要脱下箱笼,訾乂出声阻止道,“你别动,訾姨给你放。”
“火折子,”易浔举起两只手,“喝水的葫芦。”
前者由訾乂接过放在箱笼的夹层,后者便让解横挂在腰间。
“最最要紧的,银子!你一定要藏好,别给人偷去了。”木雪递给他几人早就准备好的银钱,又告诉他,“可以分开放,不至于叫人一锅端喽。”
待解横将钱分几处藏好,几人各自检查一番,确定再无遗漏,才稍稍安下心。
他们不是不相信解横,只是孩子头一回出远门,且还是一个人,心里头难免会有些担忧。
也不是担忧别的,就是自家孩子生得太好,又不懂情爱,怕被人给骗了。
訾乂打量了一番解横,夸道:“一一这身新衣裳穿得真不错!”
易浔接道:“很相称。”
訾乂点点头:“嗯嗯,是个俊俏小神医的样子。”
木小黄笑吟吟道:“我们一一模样好,穿什么都好看。”
“好了,话不多说,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没什么比人命重要。”木雪说,“当然,首要还是你自己的命,切记。”
“是,徒儿记住了。”解横颔首应道。
该嘱咐的嘱咐完,几人将他送到了院门口。临别之际,解横朝他们躬身长揖,随即便转身离开了这个他居住了近半载的地方。
他步履坚定,目标明确。
……………………
苍家。
自前日起,苍酉的武器铸造已进入关键时期,周及阿落打造的「缠丝」亦是如此。
因此,尽管周及阿落可以分身,也没办法分神太久,而能在一一和九九生辰当日将礼物送到,那都是借了「快速通道」的便利。
周及阿落全神贯注地盯着熔炉中的透明的胶质物,捏诀的动作片刻不停,近乎快出残影。
直到那团胶质物化成粘稠的液体,方止住手势,转而取出一玉白瓷瓶,往炉中倾倒出一滴鲜红血液。
这滴血是一一生辰那日,他偷偷从一一身上取来的。
眼看鲜血被液体吸收,周及阿落拇指划过食指指腹,在伤口愈合之前让流出的血滴落入其中。
至此,便只需耐心的等待了。
“呼~”
周及阿落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在宽大的石床上,边接收分身传来的画面,边估算着离开的日子。
……………………
这日,福云难得没有窝在哪个藏有武功秘籍的密室里,而是隐形在半空看一个佛门弟子与一女子之间的情感纠葛。
“幕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红槐。”女子抓着比丘的法衣,神情哀伤,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
“阿弥陀佛,请这位施主自重。”比丘念了句佛号,却没抢回衣袖,似乎说了对方便会自觉放开一般。
“自重?你是我郎君,我是你娘子,你叫我自重?!”女子激动得上前。
“施主勿要妄言,”比丘不轻不重地说着,身子跟着往后退了几步,与女子保持距离,“贫僧法号「除相」,自出生便在佛门,未曾见过施主。”
“你见过,”红槐凝噎着,喃喃道,“只是,只是不是这一世罢了。”
除相沉默片刻,开口道:“施主,昨日已逝不可追,还请施主向前看。”
红槐凄然一笑:“若是今日便活不下去,明日又如何会来?”
见对方不答,红槐又道:“你们佛门不是为了普渡众生,可以舍生忘死的吗!不渡一人怎么渡得了众生——我不要你舍生忘死,我只要你渡我,你是渡还不渡?”
“阿弥陀佛!”除相垂目。
“你一日不答应,我便一日不走。”红槐松开除相的袖子,转身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除相淡然地念诵着法号,秋水般的眼睛浸透慈悲。
抬眸间,红色的衣袂在转角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