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蔓菁差人邀司寇文雪去魔界最好的成衣店,文雪一头雾水,但还是到了成衣店。
只见蔓菁早已等候在那儿,文雪快步上前,“你约我来此地所谓何事?”
蔓菁笑眯眯地迎上去,“想请您做个参谋,帮我看看料子。”
文雪更是不解,“平日不都是让他们送到府上直接挑吗?今次怎么这般费力,莫不是立了新规矩,若是这样,我可要和店长好好说道说道。”
“不是这样,”蔓菁忙拉住要去店里理论的文雪,“我也是受人所托,再说要的东西少,就做一件衣裳,送到府上大张旗鼓的反而不好。”
“和我就不必打哑谜了,”文雪心里敞亮得很,“一定是炜彤拜托你的吧,不然沉木节这样的日子,你还能不去凑热闹?”
“文雪姨真是冰雪聪明,那我就不瞒您了,炜彤托我……”蔓菁凑到文雪耳旁悄声说着,然后又正常言语道,“我不是太懂这些,平日在府上也全靠嫂子她们帮我挑选,我记得文雪姨绣工一流,想来挑料子也是好手,便想麻烦您陪我一起。”
“这有何难,”拉着蔓菁进去铺子,看着货架上的料子,“挑料子你可以先上手摸一摸,再……”文雪细致入微地讲解挑料子的方法给蔓菁,蔓菁虽然以前全然不懂,可按着方法竟也摸到了门路。
文雪看蔓菁似乎很喜欢这些料子,便说:“既然你也来了,不如也给自己做一身,按你的说法,平日都是你嫂嫂帮你挑,今日你自己挑,至于刺绣花口我帮你选。”
蔓菁倒也不含蓄,“今日我就不挑了,待日后到我时,我再来,这家我打听过,这料子可都是有寓意的。”
文雪思忖片刻,“也是,这种事情何必提前,到了日子,自然也就知道选什么了。”
挑完料子,二人去选衣服上的纹饰,文雪挑挑拣拣,终是不满意,图案尚可,就是不太满意店内绣娘的手艺,最后干脆自己与店主约好,刺绣的部分由自己亲自完成。
分别时,文雪看着蔓菁,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文茵,但她们又不一样,眼前的姑娘大胆、率真,她突兀地问,“若是炜彤不在了,你可愿嫁给逸儿?”
蔓菁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不愿。文雪姨,我相信这世上您是最懂的,若非对方心中有我,且对方是我心之所向,我是不嫁的。少主甚是优秀,可炜彤也是这世间罕见的女子,我愿意帮忙并非是因为爱慕少主,而是出于钦佩,我钦佩炜彤敢孤身一人来到魔界,我也钦佩少主敢为了炜彤反抗魔尊。”
这一刻,文雪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为爱当众退婚的自己,是啊,她太明白这样的感觉了,她不再说什么,也怕自己让别人重蹈妹妹的覆辙。
与蔓菁告别后,文雪再一次拎上酒菜来到妹妹的墓前,不同的是,以前她每次来,都愁眉不展,这次却是喜笑颜开。
她先倒了一杯酒放在墓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喃喃道:“文茵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在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可又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心愿,只愿他们一切都好。你别担心,逸儿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姑娘,虽然不知道还有多久,但他体验过也是极好的。我以前一直担心,怕他永远像一个冰冷的武器,好在,他现在也有温度了。”
文雪就这样一杯一杯喝着,将孩子们的近况和盘托出,她不是司寇逸的生母,却是比生母更重要的存在。
02.
船上有一个高大的戏台,戏台下边铺着一块一块的羽毛毯,没有椅子,毯子上边摆着圆形的木桌,桌上只放着一盏散发着幽蓝光的灯。司寇逸带着炜彤很快找到了他们的位置,就在戏台的正中央。
炜彤看着戏台,兴致勃勃地问:“待会儿是有表演吗?”
司寇逸点点头,“现在还没开场,”他四处望了望,“想来是因为人未齐,通常票都能卖完。而且现在船还没开,待会儿此船会腾空而起,在魔界的上空飞行,每一个角落都会去。”这个位置令司寇逸很满意,心里想着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犒赏二七。
这段时间,二七承担了司寇逸大部分事务,司寇逸毕竟是魔界少主,除了修炼之外,还有众多事务需要处理,近期不紧急的事情都是二七在帮他周旋,紧急事务,二七会去和司寇文雪商议,然后再去处理。
炜彤满心期待,“是什么样的表演?像凡间戏楼里的戏吗?”
“算是吧,”司寇逸努力思考如何向炜彤描述,“表演者很特殊,是这次真正的沉木者,有的人会请人将自己的故事演绎出来,也有人会自己一个人在台上,向大家讲述自己的过往,演出的形式,内容全由他们自己决定。”
炜彤忽然想到父亲吕幽,若是他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还有石道长,他平日就爱说话,想来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时刻,反而是宣凉,或许会局促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这时阿玲会把他拉下台,自己上去,阿玲应该会唱歌吧,她的嗓音是那样空灵。
想到这儿,她忽然笑起来,司寇逸不知她在笑什么,疑惑地问:“什么事那么好笑?”
炜彤顿了顿,思忖片刻,开口道:“我只是忽然想起爹爹,师父,宣凉和阿玲他们。要是他们能够像这样决定自己的生死,他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或许阿玲会把宣凉拉在身后,然后放声高歌,师父应该会用自己的道术给大家放烟花吧,至于爹爹,我觉得他会坐在一旁,静静地喝酒。”
司寇逸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炜彤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谈论已死的亲近之人时,他的心情会如此复杂,欣慰、难过、恐惧等多重情绪涌上心头,不得不承认,炜彤似乎真的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而这是司寇逸最不想承认的。
刹那间,炜彤觉得,眼前这个台子或许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果自己站在台上,应该做些什么呢?她不知道,或许现在坐在旁边的司寇逸会知道吧。
炜彤将头轻轻靠在司寇逸的肩上,云淡风轻地问:“若是我在台上,你想看什么呢?”
司寇逸没有想到炜彤会这么问他,他只是想到,炜彤或许也会想想若是自己在台上,会做些什么。可现在该说什么呢,司寇逸沉思片刻,有了答案,“有很多,但最想看的,应该是你舞动长鞭的样子,当真是英姿飒爽。”
“这样啊,真好。”炜彤很是开心,“我真怕你会想让我弹琴跳舞什么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擅长。”
炜彤的长鞭被她留给了母亲,这是她最后能为母亲做的,也算是帮助父亲保护母亲,那条长鞭是由祖父的骨血变化而成,有灵性。
“我还记得你挥鞭子时的样子,”司寇逸一边回想,不禁嘴角上扬,一直以来,炜彤虽然有强大的灵力,但无法施展,可她战斗的时候丝毫不逊色,“虽然不知道美丽能不能用来形容战斗的样子,可我真的觉得那个场景很美丽,刚柔并济,我很喜欢。”
“可惜了,我这次来没有带,不然还能练给你瞧瞧。”炜彤说这话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感到遗憾,她想尽可能的完成司寇逸的心愿,如果说现在炜彤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大概就是能让司寇逸少些遗憾。
“这事好办,”司寇逸有些雀跃,似乎是因为忽然间找到了能为炜彤做的事情,“我知道你在凡间使的鞭子不是凡物,但若只是想练给我瞧瞧,那你只需告诉我鞭子的重量,长度即可,我命人为你做一根便是。”
炜彤点点头,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告诉司寇逸,司寇逸忙抓紧时间,从锦绣囊中取出一张小鸟剪纸,说了几句后,小鸟活过来飞走了,“好了,等二七收到就动工。”
炜彤和司寇逸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炜彤思考着还要等多久才开始。
突然,风大起来,一声巨响响彻云霄,随即船身开始摇晃起来,炜彤一下跌入司寇逸怀中,她想坐回去时,发现司寇逸已经将她环抱住,于是她不再动弹,索性将整个身体放松下去。
船升到半空后,飞行进入平稳,桌上的灯从幽蓝色变为绛紫色,空中飘来许多美食,饮品。
司寇逸没有问炜彤,顺手抓了几盘吃食,自然地放到桌上,“你喜甜,这些糕点都是甜的,”他又抓来一壶茶,“这茶能解腻,不苦。”
两人心照不宣地吃着,炜彤顺手抓了一盘瓜子,“看戏总得吃这个。”
虽然炜彤失去了味觉,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不是来自食物,而是来自难得的悠闲时光,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一束亮眼的白光直直的打在戏台上,倏地,戏台中央裂开一道口子,一个人影缓缓从裂口中升起。
待他完全站在台上后,炜彤看清了他的样貌,这个男子很是清秀,看起来意气风发,可当他开口唱时,腔调却异常凄怆悲凉。
他的唱词令炜彤不禁潸然泪下,司寇逸不知道炜彤在伤心什么,这或许是他和炜彤最不同的地方,司寇逸只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炜彤的事情悲伤,而且说到底,他会为炜彤伤心只是因为炜彤是他喜欢的人,若是旁人,他是万万不会在意。可炜彤会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落泪,她的怜悯心是与生俱来的,这或许就是她能取到苏木灵芝的原因。
司寇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论安慰,好像更应该安慰台上那位,而不是炜彤,可炜彤哭得又是如此伤心,最终他只是将炜彤轻轻揽进怀里,递上手帕,一言不发。
整艘船,似乎最伤心的人就是炜彤,再加上他们坐在正中央,台上唱戏的人都有些惊讶,只是他不能停下。
每场戏之间有半柱香的休息时间,也是留给下一个戏的准备时间,台上的人缓缓鞠躬,然后从容下场。
中场休息时,炜彤渐渐平复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围,悄声问,“我刚才会不会太吵了?”
司寇逸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我倒觉得正是因为有你,这出戏的氛围才被烘托出来。”
“只是你的手帕,已经湿透了。”炜彤手里还攥着司寇逸的手帕,手帕的颜色已经深了一圈。
“这是唯一我没想到的,今天共有十五场戏,应当多带些帕子,若是每场戏你都如此投入,那我该如何是好,”司寇逸假装摆出无奈地表情,“恐怕待会儿只能从锦绣囊中取出我平时的备用衣物来装你的眼泪了。”
“十五场?”炜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按自己这么个哭法,今天必然要哭晕在这里。
“这位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刚才在戏台上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桌旁,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炜彤迅速起身,也回了个礼。
“冒昧打扰,只是因为刚才在台上,看到小姐因我的戏痛哭流涕,心生感慨,所以想趁着搭台的间隙能同小姐聊一聊,不知小姐可愿意?”男子彬彬有礼,言辞诚恳。
炜彤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仍礼貌回应,声音中的哭腔还未散去,“先生若不嫌弃,就请坐。”
三人一同坐下,司寇逸贴心地从半空中给男子拿了一个杯子,倒满茶,“先生请用。”
男子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就像我戏里唱得那样,一百五十年前,我从凡间来到魔界,准确来说,我是因修炼走火入魔,只得离开师门,来此处。”
炜彤适才听得仔细,于是问道,“可先生刚才并未说出让自己走火入魔的原因,歌词虽然悲戚,处处都是遗憾,但也确未说明。”
“我没勇气罢了,”男子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杯子,“不过既然准备沉木,不妨和你说说,也算是了却我的心结。”
炜彤和司寇逸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男子缓缓开口:“我曾是浑源教的一位修行道士,可惜天赋平平,后来嫉妒大师兄的才能,于是便处处给他使绊子。但大师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机会。师兄下山历练时,结识了一只松鼠精,更是与他结交为好友,我奉师父之命,带领大家下山灭妖,遇到大师兄和松鼠精,我不问缘由,想要杀了他们,却错杀了松鼠精的夫人,他夫人是个凡人,可我杀红了眼,差点错杀师兄,好在他们逃走了。后来听说松鼠精为了复活他的妻子,强行渡雷劫,却失败了,师兄当初被恶妖围攻,是他出手相救,才保全性命。师兄一届凡人,被妖救下,我一个道士,却杀了人。从那之后,我便浑浑噩噩,修炼更是走了极端,最后堕入魔道。”
炜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吕幽曾把自己在石道长神思中看到的事情告诉炜彤,炜彤明白眼前之人,就是造成师父家破人亡的凶手,她的眼泪不争取地落下,若是石道长知道自己的仇人如今沦落成这副模样,会不会有一丝欣慰呢?
或许不会,因为师父根本不屑于理会他。
炜彤声音颤抖地说:“天道轮回,你自己做了亏心事,以为可以靠这么一出戏就赎罪吗?你还是没有看清自己的丑恶,你只知道诉说自己受到的内心折磨,为何只字不提被你伤害之人的痛楚,道貌岸然,活该你一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男子愕然,他没想到炜彤竟如此愤慨,于是慌忙离席。
司寇逸忙问怎么回事。
炜彤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害死的是师父的父亲,他就是让师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