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太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额前垂着几根白发。
在这个病房内,柳眉站在窗边,凝望着窗外的烟火。
片刻,她转过身来,眸子冷淡望着床上的老人。
安老太太将身上的薄被裹紧几分,喘着粗气。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仗着自己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为非作歹,目无尊上!”
“要不是他身上有顾野一半的血...我必要了他的命!”
安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扯着嗓子义愤填膺道。
她干枯瘦削的手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来,扒拉着想去拿床上的手机。
“这次...我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还没等安老太太拿稳,手机就被柳眉一把抢走。
“你...你也要学那逆子,来对付我这个老太婆!”
安老太太怒吼一声,白发像鸡窝乱七八糟,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柳眉双手环在胸前。
她的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冷淡来。
“对,我不许你动他。”
“也不许你再动江晚晴。”
“我求您了,您在这儿好好养病就行,别去作妖了。”
“如果不是您非要带走江晚晴,会出这种事吗?你现在会躺在病床上吗?”
安老太太怒指柳眉,气得咬牙。
“你不是也讨厌江晚晴吗?除掉她不也正合你意吗!”
柳眉阖了阖眼,微微别过头去。
她眼眶微红,下颚跟着微颤,“对,我是讨厌江晚晴。”
“以前是讨厌,现在也谈不上喜欢,就因为她是那个人生下的孩子。”
“但奈何我儿子喜欢啊!”
安老太太怒吼一声:“不要说了!”
柳眉不听,继续自顾自说道:“他为了江晚晴,连命都不要了,把枪口抵住他心脏都不躲。”
“你要杀了江晚晴,他会疯的!”
窗外,花火绚烂。
柳眉眼睫微湿,红唇颤抖几瞬。
“不...我的儿子已经疯了,都是你们逼的!”
安老太太艰难撑起身子来,眼眸森然望着柳眉。
“够了!不要再说是你的儿子了!”
“当年协议的内容你忘了?!不许在外面说你是顾时彻的亲生母亲!”
“你要的荣华富贵,你要的顾夫人的名分我都给你了!”
“唯独他亲生母亲的身份...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你别想了!”
柳眉抿起唇,一双明亮的眼神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消然滚落。
“这病房只有我俩,连这样都不能说吗...”
“当年我生下时彻,你们顾家就叫人把他抱走,我连看他的资格都没有...”
柳眉捂住胸口,肩膀微微颤抖。
“你也是个母亲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管别人叫妈,是什么心情?”
“阮霁已经死了,顾野也...”
柳眉顿住,抹了抹眼泪,没有说后面的话。
“就算不让外界知道,为什么不只跟顾时彻说真相,为什么不让他认我...”
“我儿子现在讨厌我至极...”
柳眉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那年,柳眉是顾野的秘书,刚大学毕业。
一次两人醉酒,她有了。
阮霁和顾野虽已经结婚多年,但两人毫无感情,纯属商业联谊。
安老太太深知阮霁是不会与顾野生孩子的。
所以,她不舍得柳眉打掉顾家的血脉,但同时又为了保全家族的声誉。
她决定,顾时彻出生后就接到阮霁身边,对外也宣称是阮霁的孩子。
顾家和柳眉签订了协议。
柳眉得了一大笔钱,还有帝都好几套价值上亿的别墅。
唯一要求就是,不能跟外界提她是顾时彻的亲生母亲。
此时,外面的烟火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柳眉的手紧紧攥成拳,她拿起旁边的爱马仕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来。
她缓缓递给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大惊失色。
“你...你!你怎么还会有这照片!”
“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啊!”
安老太太眼疾手快,立刻把照片撕碎,塞进嘴里,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她不许任何人看到这个照片。
要是外人看见了,顾野的名声就毁了!
柳眉冷笑一声,“你以为撕碎了,吃掉了,就没人看见了?”
“我有备份的。”
柳眉脊背挺直,娇艳的脸满是冷意。
“大家都是当妈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为了顾野,可以不惜一切。”
“我也会为了我儿子,用尽手段,哪怕他不认我也行。”
“如果你再敢动顾时彻和江晚晴一根汗毛,我就把那些照片放出来,毁掉顾野!”
她扭头,欲离开病房。
柳眉拎着包,高跟鞋踏在医院的地板上,掷地有声。
安老太太呼吸很重,额头冒汗,对着她的背影发疯似大喊大叫。
柳眉甩了甩头发,充耳不闻。
......
第二天清晨,又该到了医生集体查房的时间了。
陆崎掐准时间,一早便从病床上滚了下来。
他特意在浴室打扮一番,刮了胡子,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病号服还专门熨得板正,扣得一丝不苟。
等医生来查房前一秒,陆崎又连滚带爬回到病床上,装作才刚醒的样子。
“87号病床,护理记录正常。”一个女声传来。
陆崎微眯开眼,却没见到叶星漫。
是一个陌生的女医生。
嗯?叶星漫呢?她怎么没来查房?
陆崎从床上坐起来,视线绕过女医生背后到处找。
“别找了,叶医生接了个急诊,现在还在手术室呢。”
“今天我帮她查房,患者,你有没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
陆崎眸色一下暗了下来,薄唇紧抿。
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心不舒服算吗。
“没有,你跟叶医生说,我好得很。”
女医生笑了一下,说道:“好就行,身体早日康复,早日出院。”
这是叶星漫的意思吗?让他早点出院?
随便一句话,让他胡思乱想了许久,就像在做阅读理解一样,联系上下文不停推敲。
最后,陆崎无力躺了下来,头撇过去看窗外的落叶。
心跟外面的黄树叶一样,在冷风里摇摇欲坠。
失落。
查房的医生走了,豪华病房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顾时彻多半跟他老婆在家腻歪呢,还说好今早过来看他。
“早知道就不这么早起床了,我还专门设了闹钟...”
陆崎不满嘟哝。
他盯着外面的树叶变黄了,又想起那日走廊的黄毛男人。
“黄毛?”
“难道她在瑞士呆久了,就喜欢黄头发的了?”
陆崎摸了摸自己乌黑的碎发,突然动起了心思。
“头发黄而已,像谁没有头发似的我,我还不是可以有。”
陆崎在病号服外套了个外套,就这样走出了住院部。
秋风凉飕飕的,吹得他有些冷。
他裹紧外套,走进一家店里。
店内,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坐在柜台,正在用音响放着小曲儿。
“老板,有没有染头发的,我看有女生买那种...染发膏自己在家里染发的。”
陆崎以前看到江晚晴曾在家里染过一次棕色,效果还可以。
“染发膏?有!你要啥色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我都有。”
“黄的,越黄越好,要黄得炸裂,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