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琵琶亭
日子就在教学、练功、改进工艺技术中度过,不知不觉中又过了2个月,冬天已至。
这年江州的冬天特别的冷。这种冷是江南特有的阴冷和湿冷。大江以南,人们都没有烧坑的习俗,时下的建筑物大多是木质结构,北风掠过江面刮向江州,那种寒冷直入人骨头里,使人有种透心的寒意。江心岛的帮工们今年都没有被这寒风伤到,全岛5060人身上都穿上了一种划时代的产品:棉袄。
这两个月以来,赵朗又在江心岛上建造了一间制衣厂,用棉布、棉花制成棉袄。这时下御寒衣物主要有两种,有钱人就用动物皮毛或蚕丝作为填充物,制成冬衣,穷人就只能用干草、稻草等填充物,填在衣服夹层,用来御寒。棉袄这划时代的产品保暖、轻便、好看、还便宜,一经推出就供不应求。这制衣厂最能容纳劳力,单单是一个制衣车间,就又招收了400多名工人,把蕲州的闲置劳力也消纳了一部分。制衣厂每天产出1000件棉袄,等冬天过后,就转生产春夏季的衣服,款式由格物学院设计。
在试产期间,赵朗大笔一挥,全体工人每人发一件棉袄,男的蓝色,女的红色,全体帮工感激涕零,两辈子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东家仁义啊!
各个厂子都顺利发展,有了周侗这个前八十成禁军教头坐镇,也没有人敢来骚扰,许贯忠则通过同窗搭上了蔡知州的关系,弄了个浔阳团练使、七品武功郎的身份,也逐渐开始了招募乡勇。周侗众4000多流民劳工中选出一百五十人,按禁军的标准进行训练,主要训练兵阵与个人战力。
赵朗看了几次,直是摇头,花样太多,实用性不强,不要说与明代戚继光的鸳鸯阵相比,就是比那个胡姓指挥的“五五”战阵也比不上,聊胜于无,只能吓一吓混子地痞,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致。
这天,江州的第一场雪终于飘了下来,坐在鞋山山庄,倚着窗户,看着彭泽湖上的船来船往,雪花飞下,山庄外的寒枝点点梅花香,令这江南之地有了踏雪寻梅的诗情画意。
赵朗酒兴大增,提着几壶神仙醉,走出山庄,到江边找人喝酒去。
来到了江边,不见许贯忠、李俊等人,却见码头人来人往,一片忙碌。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找人喝酒,也不好意思一人闲坐,便沿着浔阳江边向西步行,观赏冬日里雪入长江的景色。这时的长江两岸没有后世的高楼大厦,江面宽广,江水滔滔。飞雪之下,人迹罕见,也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见前面远处有一个凉亭,走近些一看,亭上书着“琵琶亭”几个大字,笔迹瘦劲,笔锋外露,风姿绰约,竟是当今皇帝的瘦金体。心中一动,快步上前。
上一个时空,听说过这琵琶亭,也在网上看过这亭子的资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这浔阳江边的琵琶亭乃是唐朝所建,原来只是一个江边送别亲友上船的小亭子,后因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此送友人远行,有江中小舟的歌女夜弹琵琶,其琴声凄怨,似是叹息,又似是哭泣。大诗人逐招其近岸,听其诉说身世,触景生情,作长诗《琵琶行》赠之,这小亭因而改名为琵琶亭。这琵琶亭后世还在,只不过是迁移和翻修了很多次而已。
大宋重文抑武,这文人的名人骚客留墨之处往往会有宣扬文采的建筑物。走近一看,只见这亭子有六个上翘的亭角,釉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油亮发光,六根柱子顶上有精雕细琢的吉祥图案。亭台四周建有供人歇脚的长凳,有几个儒生模样的人正在对饮,时而击节,时而高声吟诵诗词,时而手舞足蹈,颇为放浪形骸。
赵朗微微一笑,这些书生与自己大学毕业时的情形一样,在啤酒杯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当下也不打扰几人,在亭外观赏那亭子的特色,又走到江边,看着那江上的一艘艘小船,感受着白居易当年在这与友人离别之意境,脑中蹦出白居易当时现场所赋的那首《夜送孟司功》,不禁吟诵出来:“浔阳白司马,夜送孟功曹。江暗管弦急,楼明灯火高。湖波翻似箭,霜草杀如刀。且莫开征棹,阴风正怒号。”此时正值隆冬,吟诵此诗,颇为应景。
那几名儒生听赵朗吟出白居易的《夜送孟司功》,又见他身形俊朗,气质超凡,有心结交。当下一人举杯相邀道:“兄台好雅致,寒风正急,过来共饮几杯如何?”
赵朗见那几人虽是儒生,但举止豪迈,当下也有心结交。再都自己虽有好酒,却独酹无味,共饮才是众乐。于是走进亭中,向几人拱手施礼。
出声相邀之人二十五岁左右,虽是书生打扮,却剑眉星目,身材高大,透有一股英气。他向赵朗拱手道:“在下王荀,正要乘舟东去,友人在此相送,我等几人正在琵琶亭中遥想醉吟先生(白居易的号)当年,却刚好听到兄台吟诵醉吟先生的《夜送孟司功》,甚是应景,故出言相邀,惊扰之处,还望见谅则个。”
赵朗道:“在下赵朗,闲来无事,到此亭沾沾醉吟先生文风,却不料遇见王兄,幸会,幸会。”
其他三人是王荀的同窗,两人姓柯,一人姓余,皆是性情不羁之人。
赵朗也不拘谨,举起杯子便与四人对饮起来。只是这酒却是很淡,估计度数还比不上啤酒。
此时正值“崇宁废科举”期间,学子学风不严,在书院之中常有斗殴争讼之事。这几人孔武有力,性性不羁,想来也不是安分之主。
所谓的“崇宁废科举”是宋徽宗时期一个很特殊的事件,1104年(宋徽宗崇宁三年),依宰相蔡京所请,宋徽宗赵佶诏罢科举,改为从太学与州学中取士,使中央书院与州府书院成为入仕做官的主要途径,文武大臣与地方豪强争破脑袋也要把子弟送进太学与州府书院,因而学风日下,书院招生舞私作弊,寒门子弟在这时期更难以被推荐入学或入仕。一直到1120(宣和二年)蔡京罢相,科举才恢复。
赵朗把手中的袋子往台上一搁,掏出三瓶神仙醉道:“四位兄台,来,来,尝尝我带来的酒。”那王荀一见到青花瓷酒瓶,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道:“神仙醉,竟然是神仙醉。”
赵朗替几个倒满酒杯,举杯道:“在下先饮为敬。”说罢,便一饮而尽。这便是向几人表明,这酒没问题,大伙放心喝。
几人举起杯子,一口闷掉,一股灼热从口腔直下小腹,众人都不禁“呼”地长吐了一口气,叫道:“好酒,好酒。”
忽听亭外有人笑道:“你王荀的酒也配叫好酒?难不成又一次自我催眠,把马尿当成酒喝了?哈哈哈……”
王荀几人大怒,拍台而起。赵朗循声看去,只见几人快步走进小亭,当中一人身穿柔软的毛皮大衣,腰缠一柄君子剑,头上三义冠,金圈玉钿,一看便知是富贵之家的子弟。
只听到王荀大声道:“朱存,你怎的像狗一样到处乱叫。”
那朱存也不恼怒,走到几人的台前,又要出言讥讽,却见台上摆放着三瓶神仙醉,不由得一愣,以他的家势,这神仙醉当然是喝过的,但这玩意很难弄啊,见到这台面上的三瓶神仙醉,心念一转,便道:“王荀,你这是在糊弄谁呢,凭你也弄得到神仙醉?这肯定是假的。”说罢,也不等王荀反应,直接倒了一杯,一口干了。“嘶,哈...呼……”朱存脸色涨红,大力的呼气。
王荀见了,讥笑道:“怎么,朱存,你没喝过这酒?不知道神仙醉要慢慢的喝吗?”
朱存的脸涨得更红了,后面的跟随手里捧着两瓶江州客归来酒庄的美酒,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脸的尴尬。
这朱存与王荀都是江西书院的学子,不出例外,此二人也是官宦子弟,得益于“崇宁废科举”,两人被推荐进入江西书院,再过两年便可依例出仕。可“崇宁废科举”除了给官员子弟带来了好处,但也让这一时期的书院带来了不好的学风。攀比与斗殴如家常便饭,王荀便是中了朱存设下的陷阱,打伤了一名挑衅的同窗,被罚回家思过。
朱存道:“王荀,你在书院斗不过我,也只会灰溜溜的逃跑了。其实你也不用逃跑,你学一学韩信,从我胯下钻过,我就叫我那族兄帮你向院长求情,免你思过之罚,哈哈哈……”
王荀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四周,脸露一副奇怪莫名的样子道:“怪哉,怪哉,这天色还没黑,太阳也没下山,你怎的就做起白日梦了?”
亭中几人“哄”的笑出声来,跟在朱存身后的几人也肩膀耸动,低头憋着笑。
朱存怒道:“王荀,不要以为回婺州(今金华市),就可以没事了,我一定要请族兄开除你,看你那婺州观察使老爹保不保得住你!”
王荀轻蔑地道:“朱存,老是把长辈挂在嘴上炫耀,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三年前,整个江南西路都知道你是江南应奉局提举……呃,的族弟了。”
旁边几人又“嗤”地笑了出来。
赵朗心中一凛,江南应奉局提举?姓朱,难道此人是朱勔的族弟?那这王荀又是哪位官宦世家子弟?
只见那朱存大怒,跳将起来,道:“王荀,废话少说,你敢与我一战否?”
赵朗不禁好笑,这帮学子不比诗词歌赋,倒一上来就要比试武力,可见这“崇宁废科举”真的把学风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