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译被革职,两派的争斗直接被搬到明面上,今天参你一本,明天参他一本,鹤星安趁机放了罪证。
时节入了深秋,菜市口的每日都有热闹。
整个上京城已经是风声鹤唳。
而鹤星安在等。
等一个机会。
在接到边疆大捷,西夏败退,如今正在乘胜追击的消息,他就知道时间到了。
樊弘铮今日特意从京郊赶回,大步跨进来,直接在鹤星安对面坐下。
气都还没喘匀,就着急开口,“要动手了?”
鹤星安提笔落下一个“静”字,头都没抬,“别急。“
樊弘铮直接起身拍了下桌子,“我怎么能不急。”
桌子狠狠一抖,静字最后一笔划出,破坏了一幅好字。
鹤星安将宣纸揉成一团,拿起笔架上的小毫。
提笔,蘸墨。
“樊老黑,这么久都忍了,如今还差这点时间吗?”
樊弘铮神情一滞,目光落到宣纸之上。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鹤星安抬头,“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懂,”
樊弘铮却没有半点退让,手指轻点在纸上,“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鹤星安抖了抖纸,吹干上面的墨痕,“我清楚,我也等了很久了。”
“如今他们狗咬狗,我是时候先退场了。”
九月下旬,刚传出身体好了些的鹤星安就被派了个任务,担任通粮,押送粮草到边疆。
时节已入了深秋,晨间雾浓,站得远些,连人都看不清。
云怀律抬手给鹤星安拢了拢大氅。
看见少年苍白的脸,那挥之不去的病气,好像抽干了他所有精气神。
云怀律一时间竟想不起来曾经这人是何模样。
十八岁的云星安是什么样子呢?
是那样意气风发,张扬恣意的少年郎。
元宵节打马从街而过,身上都能挂满京中少女扔的香包
如今却已是行将就木。
这次,确实是无妄之灾了。
拖着重病的身体还要颠簸,送往苦寒的边境。
鹤星安观察着他的反应,唇角掀起个笑,“三哥怎么了?”
云怀律回神,替人正了正官帽,“小七此去一路小心。”
鹤星安笑笑,“这是自然。”
临上车前,他忽然回头,似笑非笑,“三哥,等我回来,我们再痛饮。”
云怀律怔了怔,眼前已经没了人。
运粮的队伍离开京都,掩在浓雾中,缓缓消失在官道上。
……
夜间,驿站。
平三翻窗而入,“主子。”
鹤星安正在泡脚,闻声嗯了一声,“我此去边疆,京中的事情,你们听樊小将军调度。”
“见机行事。”
“诺。”
平三退了下去,鹤星安看向西方,眸色温柔下来。
已经有半年没见了。
马上就要见面了。
边疆军帐中,顾远叶猛地一拍桌子,看向眼前的人,眸光冷冽,“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
“乌鲁尔就算败逃,但大漠之中,他们更有优势,如今形势大好,你何必冒险?”
初洄面色平静,“我们能等,那上京能等吗?”
顾远叶一哽。
“那也不行!”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星安交代。”
“一个乌鲁尔,不值得你冒险。”
初洄望向顾远叶,眼底情绪翻涌,“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是从大漠出来的,将军信我一次。”
顾远叶皱眉,“你确定?”
初洄点头,“确定。”
从未如此确定。
仇人离他如此近,只要他再向前一步,便能手刃仇敌!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有……殿下。
还在上京城中等着他。
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最后,顾远叶还是答应了。
而这次行动,是在十月下旬的一个晨间敲定下来。
天空中阴沉沉的,簌簌落起了雪花。
初洄百人队伍,骑在马上。
月光似乎被火光映得模糊,顾远叶站在帐前,目送着初洄远去,
他的身前,是无尽的大漠。
区区百人进入,如同沧海一粟。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但初洄心中的恨意需要发泄。
大云积压了数十年的仇恨,也需要发泄。
为了一个乌鲁尔让上万将士去冒险不值得,但若是初洄能成功,那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今西夏内乱,几个皇子为了王位争得你死我活。
乌鲁尔一死,至少能保边境五年安宁。
五年的休养生息,这是这十来年来,顾远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战争,该停了。
临到边境,鹤星安忽然有些心慌,低声催促马夫,“还有多久?”
“王爷,还有一天半就能到边军大营。”
鹤星安按着心口,“让队伍加快行进速度,争取一天内到。”
初洄……
出事了。
鹤星安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茫茫大漠之上,初洄看见那微弱的火光,眼眸一亮,将身躯压得更低。
找了三天,终于找到了。
他缓缓退走,没有打草惊蛇。
深夜的时候,人睡得更熟。
山风呼啸,混着雪花,静静入了深夜。
百人的面容在微微晃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坚毅,雪花落在眼睫,似是要将一切冻结。
这百人敢死队,都是大云最勇猛的将士。
他想将所有人的脸记住。
可雪花在眼睫冻成了冰,似乎也在催促他行动。
“出发!”
初洄转身,振臂一呼。
深夜的大漠中,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马行无声。
忽的,马蹄踏碎宁静!
守夜的西夏士兵还没来得及出声,初洄的长刀“唰”地滑出,一刀割断他的脖子。
他捂着脖子向后倒,神情惊恐,却还未死透。
铁蹄无情踏过他的身躯,他的喉间发出可怖的嘶吼声,挣扎着向营帐爬去,最后却淹没在整齐的马蹄声中。
帐中的西夏士兵冲出,初洄手握征夏刀,刀身极重,他每一下挥得都是虎虎生风。
劈!
砍!
削!
每一下,都带走数道鲜血。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此刻他已经不想去想什么,只有鲜血,无尽的鲜血。
跟随而来的百人,也是杀红了眼。
他们的父母妻儿,大都是死在西夏人手上,尤其是乌鲁尔统军之后,更是残暴恣睢。
大云讲究降者不杀,西夏却是赶尽杀绝。
这些年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们手上。
他们杀得疯癫,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残肢断臂。
可他们的亲人,也是这样死在西夏手上。
人头滚落在乌鲁尔脚边,他喉间堵塞,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流着他一半血的孩子。
如今竟是这人来亲自取他性命。
火光刀影中,他看到一双赤红的眼,像是饿极了的狼见到猎物。
透蓝色的眸,和年轻时的他极像。
初洄一只脚踩在乌鲁尔的心腹背上,一刀贯穿他的后心!
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他轻轻喘息着,抬手擦去脸颊鲜血,朝乌鲁尔咧开一个笑,“我说了要杀你,就必杀你!”
那笑容极其危险。
在飞溅的鲜血和火光中,他扬起头,“今日,我来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