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冉见身后没有动静唇角一勾,没有放松警惕。
只有自己才知道,他看似悠游自在无所畏惧实则心中激荡骇然,实则身上里衣已被汗渍浸湿。
那人想言冉从来不会兵行险招,险招他倒是行了的,不过险的是谁就要酌情而定了。
等到言冉完全走出了他的视线,那人收回目光,黑袍人带着卫无缺临近他身旁请示。
“主子,人带来了。”
卫无缺见了这人,眼中的惊惧已经退了下去,阴沉着一双眸子什么都不想说。
看卫无缺这样子,他就知道,这人必然是见过顾骁了,不然不至于这个模样。
卫无缺双手扶在城墙砖石上,指尖因为过度用力指甲缝里已挤进了一些碎屑,可见对于这人放走顾骁的态度极为不满。
果然他恨声道:“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将顾骁放走?”
那人还是淡淡的语气,丝毫没有将卫无缺的话放在心上:“顾城军十万兵镇漠北,今日杀了顾城王,明日就不知道是谁杀你了。”
今日杀了顾城王,明日异族遍踏雒阳!
卫无缺却讥讽一笑:“我好不容易说动匈奴羌族齐齐来犯,十万顾城军又如何?连续苦战这许多日他们还有一战的实力?蠢货!”
那人转头,一双沉静的眸子看了卫无缺:“那你可曾想过,当年天子为何封顾骁为王?顾骁所在之地,乃为大夏最后一道屏障,顾骁身死,华夏族亡。”
华夏族亡固然有些夸张,却也差不多少了。
卫无缺冷笑一声,反讽回去:“你可真是能假惺惺啊,城也破了,国也亡了,如今还计较什么亡族灭种?说到底,你不过是怕死而已。”
说话句句带刺、字字言讽的人,还真找不到几个,就是在一旁的黑袍人也觉得,卫无缺实在太无理!
那人目光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卫无缺的一点讥讽就动怒,甚而心中对面前这人泛起一丝悲哀。
一颗被仇恨遮蔽的心,是看不到一个民族的未来的,这样的人注定狭隘。不过他也一定程度上赞成对他的评价:“没有人不怕死,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着没有弄死顾骁,卫无缺心中烦躁,不想同这个人过多废话:“把贪生怕死和留恋权位说地这么清新脱俗的也是少见。我要你找的人有结果了么?”
卫无缺话一问出,那人随即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支女子头面饰物。
那是一支略显朴素的玉钗,通体是莹白的玉石,唯有钗的一头用金镶玉的手法嵌入了一颗五色流光的明珠,甚而这明珠和玉簪本身有些不搭调。
谁能想到,这样一根不搭调的玉簪会是一国之母的日常饰物?
卫无缺看到这玉簪,顿时欣喜若狂,一把夺过玉簪小心翼翼、细细摩挲,注意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他因为激动和爱惜,指尖有些微微颤动。
他马上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找到她了?她在哪里?”
那人古井无波的眸子带上了点儿可悲的韵味来,卫无缺一问玉簪主人的下落,他便将那可悲韵味收进眼底。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卫无缺猛地收住自己摩挲玉簪的指节,眼眸中狰狞了血丝,声音颤抖确认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遗体陈放在你住处。”
“她,是怎么死的?”
“自缢”
古有乐极生悲,估计是心中沉痛到已经无法抑制的地步,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晌,随后泛红的双眸流下清泪两行,脸上却带着笑意。
自缢,好个自缢!
“哈哈,死了好啊,死了好,死了就哪儿都去不了——”卫无缺阴沉着脸低下了头,肩头耸动,不知是在哭在笑。脚下踉跄下了城墙往自己的住处走,口中念念有词只剩一句“死了好”。
那人没有阻止卫无缺离开,一双平静的眸子看卫无缺踉踉跄跄的背影,他以为忽然懂这个人了,结果这件事又将自己的想法推翻,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懂卫无缺。
“派人暗中跟着他,只要没有外在危险,不必出手。”
命令一下,当即有暗卫领命去了。
黑袍人则另有要事禀报:“主子,今日顾城王进京,曾直奔后宫,若说是寻找天子下落,未免有几分蹊跷,莫不也是为了寻找王后?”
目送完卫无缺,那人拿出一张锦帕擦拭不小心弄上碎屑的手指。
漫不经心道:“直奔后宫?天子?王后?你以为顾骁要找的是什么人,那种情况下,他想要找的是唯一一位直系皇嗣!”
属下仍旧有不明白的地方:“属下以为,放走顾城王,恐以后养虎为患——”
“闭嘴,你懂什么!”他呵斥一句:“卫无缺做事从来不会留有余地,整个九州乱成这一锅粥,境外匪寇巴不得坐收渔利,杀了顾城王,羌族匈奴你我纵然有一战的能力,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而已。”
他皱眉冷眼瞥了一眼:“算了,你下去吧。”
……
雒阳城外官道客栈
三千顾城骑兵将小小的客栈围地严严实实,除了精甲骑兵,更有数十位隐卫站在客栈走廊屋顶等地方,真正是连只蚊子都放不进去。
暗卫背着顾骁,人还在几百米外,马上有一身形魁梧的披甲力士奔袭过来。
速度飞快,与硕大的体型不成正比。
他到得暗卫跟前,喝退暗卫后很快将人接到自己手上。
入手就是一片湿透,原来顾骁一身玄衫早已经被血浸透。
披甲力士惊恐,心中已经慌了神:“林大夫,林大夫!”
暗卫忽而想起军师的话来:“孟硕将军不可,言军师交代,他没回来之前不可请鬼医林觉。”
暗卫乃是顾骁直系隐卫,武功更为佼佼者,可对上他仍旧心惊胆寒。
而这将军听得暗卫此话,怒目圆睁,一脸杀气,即刻飞起一脚:“我去你妈的!给老子滚!”
暗卫不忘言军师交代,忍着疼痛,捂住腹部上前请言:“将军,言军师说——”
“言军师说你他妈活得不耐烦!”
这下,孟硕直接将人一脚踢翻在地,是的,短时间内爬不起来的那种。
解决完了这头,孟硕片刻不敢耽误,边跑边又冲着四周龙咆虎啸道:“林大夫!鬼医前辈,前辈,求你救我家王爷!”
孟硕这一声雄浑厚重,声音高而广远,恐怕在场皆可听闻。
实则,就算他不叫人,那鬼医林觉早已躲在角落等着。
他谱摆地还挺大,等着孟硕将军这样连叫三声后人才从客栈外到里边儿来,佯装受人打扰,面有不悦:“叫我作甚?”
房间内,孟硕正将顾骁放到床上,几位亲信将军正候在旁边,见得鬼医来,面上一凝,汗毛竟立了起来,这位活祖宗怎么随军出来这里?
倒是孟硕见着林觉,却做了在场人都震惊的动作。
他一转身见着人,竟直直朝着林觉叩头下去,涕泗横流道:“求前辈救我家王爷,求前辈救我家王爷。”
这一叩太突然,林觉受地居然还心安理得。几根胡须挂在一张惨白的脸上,他用手指捻了捻,四处瞟了几眼:“救你家王爷?怎么没看到你们军师啊?”
孟硕哪管这些,赤红了一双眼:“前辈,当务之急乃是救我家王爷啊!”
林觉装地面有难色:“可是,你知我出手,须得有你家王爷或是军师发话——”
他还没有说完,孟硕早已经把人拉过去:“王爷如今昏迷不醒,还管得这些什么,您快给看看!”
其他人一边希望能马上救治顾骁,一边看到是鬼医立刻犹豫起来。
这是一把双刃剑,谁用谁伤手!
这位鬼医,江湖人道:“阎王叫你三更死,人敢留你到五更”,医术自然高超无比。
不过他言传为炼药,或者自己试药,挖人心肝,吃人骨髓的事儿可没少做。以活人试药都是小事儿,最可怕的还是有个救一人便杀一人的规矩,当真是恶鬼毒医。
好在几年前鬼医来漠北采药,被言冉计擒,关在王府好些年让之不能出去作恶。
这么个危险人物,怎么敢用?
中有人犹疑,面有难色,微微开口询问孟硕:“孟将军,您看要不要再——”
话还没出口,孟硕两把眼刀子飞去,随即再无人有话可说。
林觉一双塌着的小眼睛微眯了一下,换上他不耐烦的神色,道:“既然医,那就快点儿的!”
林觉果然开动,留着两根二寸长指甲的左手搭在了顾骁腕上.
才一会儿工夫,他面上哂笑,捻自己那稀疏的几根小胡子,道:“嗯,血气翻涌,经脉堵塞,王爷内伤太重,若不及时医治,就算不危及生命,这辈子武功恐怕也是废了。”
孟硕见林觉冷笑,强压心头不满。
“求鬼医前辈救治我家王爷!”
孟硕说完总以为还要再三请求,姿态打算做足,然而话一出口——
那鬼医林觉立即喝声。
“好,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