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点点亮起。
乐朽厌腿上被剜去的肉早已愈合，然而衣服上的血渍却不会凭空消失。
乐朽厌冷冷看着一个个出现的村民们，他们直直的盯着庙里随意坐靠着的神明，眼中满是贪婪。
终于有人第一个走了进来。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村民们的手上无一例外的都攥着利器，有的是小刀，有的是剪刀，甚至有的是已经斑驳生锈的镰刀。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弑神，何况是拜了这么久的神明大人。
乐朽厌毫无温度的眼神，审视着每一个上前的村民。
此时眼前的，是一个叫荣川的村民。
荣川俯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
“神明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我奶奶已经快不行了。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只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磕完头后，荣川哆哆嗦嗦的举起手里的剪刀，试探着剪下一束金发。随后将头发小心的放在胸口衣服内侧，再次磕了个头后，转身离开。
荣川身后的是荣大。
他揉着上一次被乐朽厌踹过的胸口，狞笑着上前。
“神明大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啊。可不要怪我，如果上次你让我老老实实喝一口血，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抽出身上的匕首，向着乐朽厌小臂处割去。
刀刃接触皮肤的瞬间，鲜血如同泉涌。荣大舔了舔嘴唇，竟然直接俯下身。
然而还没有等他喝上一口，突然脖子被一只手卡住。
“为……！”
乐朽厌身上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伴随着剧烈的火灼疼痛，他手腕一转……只听“嘎巴”一声，荣大歪着脖子，双眼大睁着断气在乐朽厌脚边。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甚至于荣大口中的疑问都没有说出。
他至死都没有想通，乐朽厌为什么还能动？
荣大的死吓坏了身后排队的众人，他们惊慌四散，退至破庙门外，惊恐的看着乐朽厌，却都不愿意离去。
僵持了十几分钟后，老村长走入庙中。
“哎，神明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杀一人，反而会让您身上的符箓效力增强。束缚的疼痛也会加倍。”
乐朽厌没有回答。
他暗暗想要动一下手腕，却发现在杀死荣大之后，手臂确实如同火焰烧入骨髓一般。
老村长撑着拐杖，在地上磕了两下。
随后转过头，对着外面的村民厉声说道：“我们从神明大人这里得到庇护。所有人都必须心诚感恩。”
“若是再发现有人对神明大人不敬，严惩不贷！”
村民们恭敬点头，再一次排队进入破庙里。
乐朽厌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好笑。
他看着这一次上来的人，对方手中拿着个豁口明显的碗捧在身前，对着自己磕了三个头后，将碗贴在伤口位置。
一边暗暗用力的下压，希望有更多的血流入碗中。
一边不停虚空磕头，脑袋一点一点，口中念念叨叨：“神明大人，这伤口不是我扎的。有什么怨都记在荣大身上……”
“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着您救命了。”
像荣川和眼前这个村民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胆子大的，他们不会如荣大一样出言嘲讽，但会磕着头默默切下一块肉离去。
乐朽厌看着人来人往。
胆小的拿走头发，胆大的割走肉。直到日月更替，破庙里才重新恢复安静。
乐朽厌原本拖地的金发，此时已经被削至膝盖处。小腿手臂上几十道伤口，缓慢愈合。
可惜，他愈合的速度，赶不上人心变得贪婪的速度。
乐朽厌的血肉只能让他们短暂的重获新生，并不会将这些人彻底改造成神。只要还是人类，他们就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普通人活下去的一切要求。
所以他们需要不停的进入破庙，不停地向着神明祈祷……不停的拿着所谓的庇佑馈赠，满足自己的贪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不知何时，青泥村已经改了名字。外面的人，都叫这儿为桃源乡。
明明这地方水源稀缺，偏偏所有人的生活都格外富裕，屋舍雅致讲究，每家每户自带院落。
生活在这里的村民，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眼眸深邃有神。女子们则各个面容姣好，温润如玉。村落间时常看到孩童奔跑嬉戏，无忧无虑互相打闹。就连老人都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一个个满头银丝精神饱满。
最为奇怪的是，外乡人从未见过这里人打猎耕作，却依然衣食无忧。
这就让听说过桃源乡的人，都希望自己有机会可以定居在这里。
大海就是其中一个。
他在南方一个小渔村里出生，父母出海遇上海啸，再也没有回来。
亲戚收养了大海，将他家里能用的东西全部拿走，每日打骂之余只分他一口剩饭……大海实在受不了了，逃出村子，背井离乡。
他所有的愿望，就是找到桃源乡，求那里的人收留自己。
也许因为父母保佑，大海竟然真的得到个机会进入桃源乡。
他低着头，跟在马村长身后，好奇的想要打量周围。马村长每年都要跋涉山水，来一趟桃源乡。
据说是来拜神的。
大海听说，这里可以生活无忧无虑，完全是赖于神明保佑。
桃源乡有一尊修罗神明。
外乡人想要祭拜，只需要付出一些条件。具体的条件是什么，大海不清楚，他只看到马村长带了几十个金灿灿的箱子，把它们交给了村里人。
大海亦步亦趋的跟着马村长进了村子，随后被安排进一间木房。
门外传来马村长和另一人对话的声音：
“这是今年代拜的孩子？”
“是啊，你们不是说年纪越小越好？这孩子我捡到时候骨瘦如柴，而且流浪时间长，有韧劲。”
“不错，希望他能活着出来。”
大海有些听不懂外面的对话。
什么叫代拜？什么叫希望能活着？
他乖乖的坐在屋子里，看向另一面的窗户外——
村子正中心，有一座格外宏伟奇怪的建筑。它高达数丈，飞檐斗拱层层叠起。暗沉的颜色，在蓝天的映衬下极具视觉冲击力。
那建筑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光是这么看着，就有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
大海缩了缩脖子，他光是看着那里就有些害怕。
外面，马村长对话结束，拉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笑呵呵的摸了摸大海的头，语气和蔼：“是不是觉得那里很漂亮……”
“晚上，你帮我进去拜一下神明好不好。”
“等你带着我要的东西出来后，我保你一年衣食无忧。”
大海眼中有些迷茫：“拜神？”
“对，拜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