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门外,那条与城内御道连接的宽敞官路上,三个时辰前便已空无一人。
四方城门紧闭。
南衙十六卫,北衙羽林军,数万人马列阵,最精锐的三千禁军护卫在金銮宝殿。
所有人如临大敌,都在等。
等待着一人攻城,等待着一人破阵,等待那位剑仙不知以何种方式出现在城中,然后被他们围杀。
风尘渐起,官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中年汉子。
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
但走得稳健从容,每踏出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浅不均的脚印,仿佛踩在人心上。
身上所穿并非如云如雪的白衣,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麻布粗衫,脚上则是一双自己编的草鞋。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细长古朴的长剑。
材料也不是什么话本故事里的天外陨石,西域寒铁,就是最最简单最普通的雪花钢。
面对着天下第一大城,面对着数万精锐兵马。
一人一剑,恍若蚍蜉撼树。
然而男人就这样缓缓行来,就这样拔剑出鞘,一双眸子亮若星辰,熠熠闪烁,直勾勾盯着城楼之上。
在场之人竟无一人敢升起轻视之心,反而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背脊涌上全身,浑身毛孔收缩,汗毛炸立,仿佛冬日凝霜的利刃横亘在喉咙处。
“秋儿,别怕,师尊来救你!”
他笑了,笑得极为憨厚纯真,笑得令人心醉,就像个孩童,像个乡野村民,像个第一次握剑的懵懂学徒,就这么淡然的挥出一剑!
霎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涌起风雪,狂暴的气息肆虐整片荒野。
呼啸的狂风卷动着落叶,吹得众人衣袂飘摇,纷纷睁不开眼睛。
随即,天穹之上,一道雪芒划过,瞬息落在城头之上。
铮——
刺耳的剑响惊醒众人,雪色的剑光浮现。
那剑光太过洁白,像初冬的净雪,像天上的皎月,又像山涧里清澈见底的溪水,让人畏惧又崇敬。
剑光落下,轰然坠地。
一座巍峨雄城,如同发生百年不遇的地震。
天地为之摇晃。
金陵城内所有的煌煌宝殿,包括那座庄严肃重的紫禁城无数瓦片悠然晃动,似是要展翅翱飞。
“呵呵……不就是再走一遭吗?”
“二十二年前我是天下第一,视皇宫深院如乡野草堂,游乐戏场;二十二年后,我仍是如此!”
男人朗笑,笑得畅快淋漓,又仿佛是在缅怀昔日峥嵘岁月,转而又是一剑递出!
剑光如约而至,金陵城又是一晃!
士卒们方才如梦初醒,城头床子弩轮番齐射。
空中风雷大震,如五岳倾覆,似黄河绝堤,天崩地坼!
然而他就站在那里,全都视而不见,只是横剑于身前,一味地朝着那高耸入云的金陵城走去。
成百上千支雄壮威武的巨大箭矢,在临近他一丈时,全部轰然破碎。
皇城内屋檐岔脊上的十全镇瓦装饰,仙人、龙凤、狻猊、狎鱼、獬豸、斗牛等等依次化为齑粉,金色琉璃瓦片簌簌而下,漫天皆是。
此时,他已近金陵城下。
巍峨城头之上,终于有数位武林好手按捺不住,或脚下一点飞下城头,或张弓拉箭疾射而出,或跃身扑杀,长掠而来。
“我不想杀你们,都滚开!”
中年汉子仍是那般自信随意,却比之前多了一分认真。
只是眉目微敛,右掌一翻,又是一剑。
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冲天而起,直贯九霄,数名在江湖上威名远播的武道宗师全部倒飞而出,撞入墙内。
剑气森然,城楼之上,无数士兵口吐鲜血,当场跪倒在地。
这一日。
与往年一样寻常的秋,淡漠萧然的风里。
金陵城,号称千年不朽的天下第一坚城,被一男子三剑攻破。
那座天命威严的皇城,无人触及登临的宝殿,有个乡野村夫把它踩在了脚下。
“孩子的母亲,可以狠心不要孩子。”
“但我这个……,这个师傅的可不能啊!”
“老朋友别来无恙啊,我叶临风回来了!”
叶临风御剑而飞,掠过城墙,掠过宫阙,越过皇城,掠过那些还未来得及逃跑的文臣武将和宫女侍卫,直接朝着金銮殿而去。
“拦住他!”
“给朕拿下他!拿下他!”
金銮殿内,女帝缩在龙椅上透过大开的殿门看着天上的叶临风越来越近,慌忙的对着跪在地上的青衣美妇喊叫。
“是,陛下!”
美妇抬头,望向叶临风的目光带着几许复杂情绪,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师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然你真的会……”
她叹了口气,像是有些不忍心说下去,慢慢抽出自己手中之剑。
那是一柄漆黑如墨的剑,没有半丝光华流露,更没有丝毫锋芒。
只是现身的瞬间,让人莫名心悸慌乱,不寒而栗。
而后她脚下一点,化流光合剑,行剑向天。
山高水深,剑气流长,一缕微细却极长的剑气冲天而起,将流云斩开,如墨蛇狂舞,朝叶临风奔杀而去。
剑气在叶临风两丈外略微凝滞些许,骤然力蛮横撞入一丈半外。
绵延意气层层叠叠,剑气直到一丈外才缓缓消散。
“师姐,你说我不该回来,但其实不该留在这里的人是你啊。”
叶临风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又是一剑挥出。
那动作极为缓慢,像长辈传授晚辈,像父亲教导子女,像大师兄教导小师妹,甚至像……恋人。
剑光柔软,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又似夏夜里温柔的雨滴,又像秋日里清冷的薄雾,一寸一寸的融化世界。
“这是我今日第四剑,也是我最后一剑了!”
“今天过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叶临风声音温润醇厚,话语里满是关切。
嘱咐过后,青衣美妇由天坠落,一脸撞破九层的醉仙楼,摔落在地,生死未卜。
他决绝地转过身去,走下天际,走向破旧的金銮殿,走向朝思暮想的顽皮徒弟。
“哎嘿嘿,是我大意了!”
“本以为把你交给我师姐,你回宫还能做个公主,她还能不信你啊?”
“也对,也对,兄弟姐妹都能杀,孩子有什么不能杀!”
叶临风揉搓着双手,咧嘴憨笑着:
“唉,不过算了,看样子你这小丫头没享福的命,村头的小鳏夫就别想了。”
“这辈子就跟着我得了。”
“嗯,我跟着你。”
“跟你一辈子!”
玉婵秋飞扑过来,抱紧了叶临风的腰,埋首在他胸膛,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肩膀,感觉眼眶发热,泪珠盈盈欲滴:
“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不准不要我!”
这一刻,年轻的少女心里满是酸楚,亲生母亲想要杀了自己,不靠谱的怪老头师尊却在刀枪剑林里舍弃性命来救自己。
“别哭了,师尊跟你说过吧,最烦有人在我面前哭。”
“好了,咱们回塞北!”
叶临风摸摸玉婵秋脑袋,声音隐隐透着两分虚弱。
他从怀中拿出那个用破布缝的五彩荷包,扔向在瓦砾堆里呆傻愣神的女帝:
“我欠你的二两银子还给你!”
被这一惊,女帝终于清醒过来,却是茫然的看着脚下的荷包,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捡起,口中喃喃:
“你欠我的二两银子??”
等她抬起头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叶临风与玉婵秋不知所踪。
人间极乐的皇宫内尸横遍野,宛若地狱!
“喂,老头,现在你该跟我讲讲我的身世,还有你的故事了吧?”
“比如那二两银子,比如你杀的那三个人!”
心情大好的玉婵秋蹦蹦跳跳的走在山路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那道身影步履渐渐缓慢。
“秋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