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山庄。
祠堂。
慕容详尚未及冠,只得将发束起,换上了家主的宽袖广袍。他低着眸子瞧不出情绪,在上完一炷香后,便掀起眼帘去看上头挂着的那两幅画卷。
太剑白苍。
指剑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只剑鞘,剑鞘却在无形之中自动生出一股剑意,将他抵挡,不得触碰。
有剑侍低首走进来,拜身行礼:“家主。”
慕容详:“滚出去。”
剑侍一顿,换了口吻小心地道:“太剑上的符……解开了。”
慕容详抬眼,侧身看过去。
青女坊。
醉花城热闹了,青女坊自然也跟着热闹起来了,欢声笑语作一团,水粉花香迷人眼,连琴瑟之声都传出二里地。
不过夜沁近几日发觉坊主不对劲。
“坊主,”夜沁柔若无骨地靠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懒懒地掂起果在指尖把玩着,“忧心什么事呢?小客人不是还没死。”
封双无瞥了她一眼:“怎么,夜沁姨你又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夜沁含媚一笑:“传闻罢了,想必坊主比我更清楚其中情况。”
封双元便转了话题:”萧九亏待她不得,我记挂的是锁妖塔。”
夜沁一顿:“那锁妖塔不是在扶光派?”
“那是镇妖塔,”封双无说,“青女在原先在木云天手里的玲珑锁妖塔中。”说着他不悦地指尖点了两下扇柄。
夜沁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那锁妖塔在何处?”
封双无:“被宋集烛带着跑了。”
夜沁:“……”
得,这会儿忧心的妖,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夜沁良久无言,直到看见封双无起身,她才问了一句:“你要上哪儿去?”
封双无将扇子挂在腰间,晃眼的金袍:“鬼蜮。”
鬼蜮。
那天折媚下手挺狠,让顾怜的胳膊疼了好几天,等她那伤口没那么疼了,想去和萧九打个商量放自己出去时,遇见了封双无。
那会儿顾怜是蹲在殿门口等萧九回来的,余光瞥见那里角金色的衣摆时她顿了一下,已经猜到来人是谁,抬头时便直接喊:“封双无。”
她脸上的划伤结了痂,压根遮不住,封双无低下视线:“老五欺负你了?”
“就他那个鬼样子能不搞事吗?”顾怜说着站起来,仿佛见到救星一样去抓封双无的胳膊,“三师兄啊!你快带我出鬼蜮,这地方阴气森森的,我一个活人待在这儿不合适。”
“有事三师兄,无事封双无,”封双无神情似笑非笑,“出去做什么?在这有吃有喝有住还有老五罩着你,你出去做什么?”
顾怜觑着他的神情,回答得十分万能:“我想师姐了。”
封双无:“……”
封双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说:“你是想找死了吧。”
顾怜:“……”
“啧。”顾怜夜视线飘忽起来,“说的什么话。”
“我竟是不知我的话有何处不对,”封双无笑眯眯的,一双丹凤眼都弯起,“小师妹,嗯?你莫非不清楚眼下你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无需让谁来同你过招,你只需从这鬼殿出去,外头那任何一只小鬼你都打不过。你想找死,倒也没必要那么急。”
顾怜想反驳:“我……”
封双无打断她的话:“我记得我同你说过。”
——“别死掉了”。
——“我还欠你的人情没还”。
……
那两句话犹言在耳,顾怜松开封双无的手,还是有点不死心:“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封双无弹了下她的额头:“没有。”
顾怜:“……”行吧。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顾怜问。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说着,封双无忽然出手扣住顾怜的手腕,兀自探查起她的伤势来,顾怜也不反抗,她现在连封双无对她施法都感觉不到了。
等了一会儿,顾怜若有所思地问:“我还有救不?”
封双无:“……没了,趁早死吧。”
顾怜眨了眨眼,封双无的话里头都是嫌弃和无语之意,但是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因为那些刑罚,洗罪钉一类的东西术法都只是让她修行不了而己,是因为祭剑。
祭剑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同样也是剑主死亡的过程。
顾怜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点了点头。
封双无有些诧异:“你不怕?”
顾怜一脸懵:“怕什么?”
封无:“你不是最怕死了吗?”
顾怜一噎。
不是,她以前有怕死怕得那么明显吗?
好吧,好像的确有。
顾怜张了张口:“怕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纵然我是怕死又能如何?你还能救我不成?封双无,对上宋集烛时的确是我棋差一招。”
封双无良久无言。
有时候封双无的确看不懂顾怜。
分明口口声声怕死,但又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封双无脱口而出:“那你的剑呢?”
你不是最喜欢剑道了吗?
“我的剑?”顾怜一提这个就垮了脸,“对啊,我的剑呢?不是我说,那群家伙把我的剑薅到哪儿去了?那少爷可不好哄。”
三个月了,她连剑的影子都没看见。
封双无看着她,一时之问竟分辨不出她神色的真假。
“……”
静了须臾,封双无轻声问:“真不在乎了?”
顾怜:“我肯定在乎我的剑啊,哦对,还有师父给我的铃铛。”
“你还记得梁氏那会儿的那本秘术吗?
“我……”
看着的顾怜的话蓦地一顿,她好像明白了封双无话中的意思,有些怔怔地看他。
封双无问:“你把它放在了哪里?”
一时之间,那早就压下心头的情绪又隐隐有决堤之兆,她听见自己回答:“在我的铃铛里,”她顿了顿,又重复说,“秘术被我放进芥子空间里面了。”
封双无笑了两声,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行。”
“师兄去帮你把铃铛抢回来。”
封双无离开前,问起顾怜有没有什么灵药能助她稳住伤势。
“应该……没有吧?”顾冷只是个炼丹的,她想了一圈也没记起来有什么药,干脆把萧九搬出来,“我不清楚,但萧九提到过九转朱玉红莲。”
封双无眉梢一批:“他的话你也信?
顾怜答得很快:“不信。”
封双无:“嗯?”
顾怜摆了摆手:“死马当活马嘛。”
封双无忽然问:“所以你入思过崖的缘由究竟为何?”
顾怜:“……”
不是,你们就直接说吧,到底纠结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你们到底那么纠结做什么?!
顾临神色一言难尽地看着封双无,最后踢了他一脚:“你跟萧九排排坐着讨论去吧,你俩非得一个问完另一个又问。”
老挨她踢,封双无轻“啧”一声:“待玄殊秘境开了再说吧。”
顾怜不解:“说什么?”
封双无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施施然走了。
顾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又打哑迷。”说完她抬头看了看鬼蜮那黑暗的天,心中的情绪错综难解。
秘术。
她当真还有再修行的可能吗?
再度尝试凭借记忆中的法子吸纳灵气,但最后也是被逼得狠了疼急了呛出血来,顾怜擦了擦嘴边血迹,不再等萧九回来,转身回屋里头去了。
不得好晕,得躺会儿。
活着真遭罪啊。
慕容山庄。
慕容详一路往剑阁那边走,剑侍与铸剑师分立两侧,他走进去,就看见那把被放在剑架上的剑。
上边的符箓终于解开,但剑却没有分毫动静,剑身乌墨全部,从他在荧惑那儿讨回来这把剑时,剑便是一直如此。他还以为是符箓的缘曲,可眼下符已解开,剑却仍旧如死水般沉寂。
“白苍,”慕容详蜷缩了一下手指,“师父还活着。”
他的弟子印在还在,那足以证明师父并未身死,只是安危与否,并不能知晓。
“家主……”旁上了年纪的铸剑师谨慎开口,“这剑虽剑主末亡,但许是因为那符箓所扰,压住了血契,它同它的……剑主断开联系了。”
剑主不在,剑又如何能醒?
慕容详看过去。
铸剑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血契被压,那便是要重新唤醒的,我研究了许久关于太剑的铸剑之材,它的核心是阴阳煞石同剑骨之血。”
“若想将联系再继,那这二者缺一不可。”
扶光派。
扶光派的弟子将整理好的名单交上来,谢霜接过后道了声谢。
血绝看她开始翻阅,便问:“可有怀疑之人?”
“能将阵法延展至整个门派的,那势必意味着他能足在门派中来去自如且出入各处都不会令人起疑,”谢霜说,“除开长老,其余的亲传弟子们便是最大的可能。”她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会是三师弟他们。”
薛绝含首,明白她的意思。
扶光派动荡,除开伤亡的弟子离开门派另置他处外,不知其行踪的有一百二十余人,大多都是外门的小弟子,许是逃了去。
谢霜往后翻,失踪的亲传不过三两人,但都是些籍籍无名且从不外出的师弟,便也不太可能
往后翻阅,瞧见什么,动作一顿。 她
望穹峰:引歌;玉镜峰:白奕奕,周舟也。
谢霜的眉心微微蹙起,正打算同薛绝说什么,却有弟子来寻她。
“二师姐,”那弟子面露为难,“封师兄回来了。”
“他说他回来……为小师姐抢铃铛,不给的话便炸了大殿。”
顾怜在鬼蜮中等了几日,等来听说封双无后来跟萧九打了一架的消息,两败俱伤;同时也在得来那消息的几日后,等来了她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