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太多事是她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段少允竟会说喜欢她,想跟她重新开始。
她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的性子竟变了这么多,令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委屈,竟也被他看到了。
是啊,若是不委屈,她又何必动怒?
在皇宫听他道歉时,和刚刚听他道歉时,她都感到没来由的怒不可遏。
仿佛之前藏匿、压抑、否认了许久的情绪,一朝都见了光,被他翻出来,看得明明白白。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在等一个回答。
她今日头一回毫无遮掩地望进他的眼底,认真打量。
他眼里有胆怯的期盼,和卑微的恳求,更多的则是柔软的爱意。仿佛她真的是被他视若珍宝的意中人。
这些情绪,都是以前她在他眼中从未见到过的。
凤筠的心急跳了一下,随后却又缓缓沉了下去。
她避开他灼灼目光:“不行……我不愿意。”
“为什么?”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如遭重击。
凤筠只作没看到。
她望着他身后的石壁上蔓延的几根枯藤,语气维持着冷淡:“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段少允僵住了。
“你管不着!”
“是扶苏?”
凤筠正想敷衍着点头说是,可和男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琢磨什么?姓段的,你别打他的主意!”
“你还是这么护着他。”段少允的眸光暗了暗。
“我不护着他,难道还护着你吗?你堂堂一个王爷,竟想为难一个小倌,你好意思吗?”
段少允了然:“所以你把他送走,也是为了保护他?怕他受皇兄刁难?”
凤筠一怔:“你怎么知道?”
段少允平静地回望着她:“我不仅知道你把他送回了逍遥阁,而且还知道,他住在你府上时,你和他根本就没有同房过。所以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只是为了搪塞我。”
凤筠又被他气得够呛。
她两颊绯红,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派人监视我?还监视到我家里去了?你还要不要脸?”
脸面有什么用?
他以前够要脸的了吧?可最后不还是把她气走了。
要脸就能让她回心转意吗?显然是不会。
所以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是不能太要脸。
段少允惊觉自己已经堕落到被她指着鼻子骂不要脸,反而还自我感觉很良好的地步了。
见她伸手指着他的脸,他想也未想,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唇边凑。
“就算你和他真有过什么,我也不会放手。他给不了你的,我都会给你。”他用嘴唇磨蹭她的指尖。
凤筠被他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在她手上挠痒痒似的亲来亲去,让她恍惚间有种养了一条狗的错觉。
这样下去不行。
她就不信了,人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变。
他现在一时鬼迷心窍,打定了主意要和她重新开始,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小她一些,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
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他便错把感动当成了心动,这才同她无理纠缠。
等到他们从这出去了,他又做回了他高高在上的亲王,变回那个骄傲的段少允,这段前尘往事早晚都会变成一段陈旧的记忆。
就像收在箱奁里的一件华服,虽十分美丽珍贵,却因年久色退遭了虫蛀而失去了价值,只能是非常偶然的时候,才会被人掸去灰尘,拿出来把玩一番,再重新丢回箱子里去。
他说他以前不懂什么是喜欢,那怎么保证他现在就是懂了呢?
她若是就这样轻易陷进去,保不齐有一天他就会像对梅玲月那样,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其实也是一场误会。
到时候,她就成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人。
之前被他中伤,与他决裂,她尚且能大醉一场,第二天便重新收拾好自己,光鲜亮丽地重新开始生活。
可下次呢?
她只会被伤得更狠,甚至再也无法自拔。
更别提皇上那边……
只是稍作设想,凤筠的心便已然冷透了。
她将手抽回来,唇角虽带着笑,眼底却冷冽得像结了冰:“你拿什么跟扶苏比?你有一点比得上他的地方吗?他仗义相助,以一己之力将我护下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
“更何况,你会什么啊?你性子温顺吗?会伺候人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凤筠,我……”
“你以前总说我霸道乖张,任性妄为。正好扶苏性情宽和,凡事都肯忍让包容。往往我话都未说,他便能猜到我的想法。他还始终信任我,哪怕我将他送走,他也理解我的苦衷,从未误会过我。我和他在一处,从不用顾忌太多,比和你在一起时快乐不知多少倍!如今想来,还是年纪大一些的知道疼人。你也用不着拿同房不同房来说事,我和扶苏是一辈子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凤筠眼看着男人的一张脸,由红转绿,由绿转黑,再由黑转白。
他摸着胸口,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费尽了全力,额上也渗出冷汗。
饶是如此,他的一双眼睛还是瞪着凤筠,眼中爬满了红血丝,似是既恨不得掐死她,又忍不住想吃了她。
凤筠推开他,连退几步。
她本想溜之大吉,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依旧抚着心口,面白如纸,并未追上来。
“你……你少来这套!你是装的吧?我早上摸过你的脉了,你轻易死不了!少在这唬我!”
段少允咬着嘴唇没吱声。
他撑着地面,竭力想站起来,可最终还是重重摔回了地上。这番折腾,显然拉扯到了他的伤处,立刻又有鲜血渗了出来。
凤筠被吓了一跳,终于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扒开他的衣襟查看伤处。
她才看了两眼,双手便被一双大手拢到掌心。
诧异抬头,正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你关心我,舍不得我难受,是不是?”
她将手急往回撤,却没挣脱开。
他又道:“你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还那面具的恩情才来找我的,但实际上这都是借口!你本不必做到这份上。你还是放不下我的,对不对?”
她终于将手抽了回来。
临走前,她在他身上狠踹了两脚,这才稍微解了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