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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打有了记忆便是街上的一个老猴儿带他到处流浪,吃两口饿三顿,偷鸡摸狗小打小闹夹着腿就跑,追上被人打骂多了,懵懵懂懂对自己和周围人的不同处境渐渐开了点窍,没几年老猴儿病着,没扛过病,冬日里被冻死在破庙,他拿了那张破草席裹了人,草草埋了。

年纪太小,为了能弄到吃的,什么都肯干,脏兮兮的,衣衫褴褛,谁都不待见他。捡了针线,唯一的衣服缝了又补,夜里跑到河边洗得干干净净,颜色发了白,麻布也破破烂烂,只是看起来还算干净,跑腿的活才多了些,也不过饱一顿饿一顿罢了。

像他这样的小流民,女孩子早早有人抢着捡去,男孩子吃得恁多,心又野,不是家生,又在街上混过几年的,送人都不要。

“乐意的话,在我家当差,能吃饱,有衣穿,给地方住,做得好我有奖赏。要是你行差踏错,家里未来姑爷是军户,刚升百夫长,有的是手段。你不乐意的,我付你酬劳跑这一趟。”

有的是手段?望舒说着说着,想起那句‘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笑成喇叭花。

相比她脑里戏,猴儿却径直红了眼,无父无母无家,风吹雨打日晒,生病熬着,饿了熬着,挨打挨骂躲着跑,他有多恨自己不是女孩身,就算被卖去当丫环,好歹也有片瓦遮身,野菜馍馍再硬也是口吃的,总比树皮根强!

一下直挺挺地跪下,“小姐大恩大德,猴儿此生无以为报,日后做牛做马…”

“你起来!”乍一见人蓬乱的脑壳顶顶,望舒天灵盖轰轰的,她又没死,这种灵堂跪法她接受无能。“别跪来跪去,好好做事!”

季母一直在东厢房听着,这会走出来看了看,“你个猴儿自个打水烧水拾掇下,我把老爷的旧衣衫拿两套,在我们家,没有太多规矩,不啰嗦不乱嚼口舌,懂得护主,干活勤快就行。小姐管家,日后听吩咐。”

猴儿不敢再跪,唯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卑微弯下腰猛点头,听着吩咐提桶打了水也不烧,直接冷水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套上季母几剪子嗖嗖裁短的旧衣,洗漱完便开始提桶打井水,肩挑手提,摇摇晃晃,昨日一顿兵荒马乱,两个储水的大缸早就空空如也。

待夏嚒嚒推着一大车肉,桃桃抱着两匹布回来,望舒已经给猴儿起了名字。

“季守,以后就在家里做事。这是夏嚒嚒,这是桃桃。嚒嚒,桃桃,教他做事。”

嚒嚒自是开心不过,李嚒嚒回去之后,她忙前忙后,舒舒有时帮忙下厨,有时候烟火气一下子入鼻入肺,难受咳嗽大半天。她就想家里多买个丫鬟搭把手跑跑腿。

“季守,别的嚒嚒也不多说,话是闲着聊的,咱们家平日里做卤肉的小买卖,今日有好几家要送货,快进来帮忙烧灶吧。”

引着人去帮忙,这种直接卖身为奴,得空上官府过明路,便是家奴,死契,被家主拿捏生死,夏嚒嚒不担心方子泄露,让人守着灶台添柴看着卤肉火候,边吩咐季家日常安排,注意事项。

“你我都是为人奴婢,命苦之人,但季家是顶好人家,处久你便知道,须得是真心换真心,好好儿踏实过日子。”

猴儿,如今是季守了,自然无不应是。

望舒吩咐桃桃把西卧间书房旁一直闲置的西耳房收拾出来,供她母女俩居住,季守便一个人住在母女俩原来那间屋子,方便夜里守门。

院子里右侧辟了三垄地来种菜,一垄波斯菜,一垄小白菜,一垄韭菜,波斯菜经过昨日全军覆没,望舒换了粗布衣裳,拿了把小锄头,继续松土,她酷爱波斯菜,不管凉拌煮汤,百吃不腻,准备再下一批种子。

古代其实没什么好的,望舒直直腰,没手机没电没车,日子长了无聊得很。就拿这来说,那些集市上摆卖的不知名的菜,大多难吃有怪味,又粗又韧,调料少,这里也没海鲜,河鲜很贵,普通人家主食差不多,粗糠拌小麦熬粥,面食算是一般奢侈,更别提吃肉了,肚子吃不饱才是常态。生老病全靠扛着,扛得过去继续新一轮生老病,扛不住去直接嘎了,嘎了就嘎了。

遥城算是富庶之地,嚒嚒做的卤肉用的是猪身上最便宜的部位,很多人也不过是一路闻着味跟着,久久才能买一块回去开荤。望舒是不敢出门跟着一路叫卖的,那些人眼巴巴地一句跟着看着,甚至流下口水,时不时凑近用力闻一口肉的味道……有好几回有人伸手抢肉的,嬷嬷直接找唐伯去教训人,幸她自个身材高大,宵小之徒亦有忌惮。

想远了,爹爹那同僚琢磨出个差不多的方子,味道比不上嚒嚒做的,她东拼西凑加以现代卤肉方子完善的,哪有那么容易被模仿超越……

但她吃腻了…她想吃牛牛,想吃大虾,真是该死的移民局!把她搞来这里用碎鸡粪种菜!她日夜许愿都想回现代去,嗦一口小龙虾,来一碗牛杂煲,吃一顿鸳鸯火锅,倒在床上昏天昏地玩手机!

天知道她变卖了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田地,还有小二十万大洋在银行啊!!!

内心哮天犬发作,桃桃挪过来,有点害怕不安,“舒舒姐姐,你祖母和堂妹来了。”

绣房季母听闻,连忙抖抖衣裳跑出来,媳妇天然怕婆婆,她一听婆婆两个字都开始打哆嗦。

“舒舒,快,收拾下你回房休息下,桃桃和我去迎一下。”昨日闹得那么僵硬,今天一顿冷嘲热讽逃不过…赶紧让女儿躲躲,可再别起摩擦了。

人没了,钱还在的怨气堪比被负心汉书生杀死的女鬼,望舒内心的哮天犬直接面上咆哮:“休息什么,我要种菜,不要管我!人来了就迎进来,怕什么!”

还有什么比人没了,钱还没花更火大的事吗!

被吼得心跳加速的季母:……吃炸药了!不会又闹一轮吧,看女儿怒火中烧,真阿弥陀佛!

那边季老夫人面沉如水端着架子扶着孙女季望月的手进门,一个眼神甩到季母身上,吓得季母本能一哆嗦,边上还有季大兄呢。

“快…快快进门来,婆母,大伯。”季母一转身看到院子里挥锄的女儿,硬是把本能的颤音拨乱反正,镇定地迎人进门。

“哼,你还当我是你婆母?”

季老夫人昨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从媳妇熬成婆将她婆母熬走,二十年未被人如此蹬鼻子上脸怼过,昨晚反复思量一夜未能入睡,整宿咬牙切齿,今天重振士气,带着大儿子和孙女过来镇场子。

“儿媳不敢。”

几人经着游廊,季老夫人一眼便看到粗布麻衣慢吞吞刨地的望舒,十分诧异,这三儿的日子不至于沦落到让女儿下地吧。

“这…成何体统…哪有正经闺女下地的…”

不敢说女儿,做什么她自有主意,季母硬着头皮,“舒舒身子骨不好,医师说这样能锻炼身体。”

“医师会叫一个淑女下地种菜?”季老夫人没好气,当她好糊弄是吧,“哪个医师说的,我问问去。”

季母汗然:……本人…假冒医师。

整地起垄,马马虎虎,也就是个样子,望舒沿着垄边走,边走边撒种子,撒完了也没看站在旁边的几个观众,叫了人过来,“桃桃,太阳下山了就淋点水。”

“这种地也是五不像。每一垄的大小、高低,泥土平整,垄线拉直,泥块大小都不像话…这在院子种菜,作为门面…”

真尼玛啰嗦,望舒一把扔了锄头,回头刺了一句:“你行你上,别跑别人家里啰哩巴嗦!”

……

季母头皮发麻,连忙拉着说教不成被一顿刺的婆母去正厅,“我们往厅堂坐坐。”

“好啊,三儿媳妇,真有你的,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桀骜不驯冥顽不固,长辈好心好意,她倒打一耙,不识好歹!”

季老夫人指着望舒气得浑身颤抖,“这是我三儿的家,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片子颐指气使,鸠占鹊巢!”

望舒当着天翻了个白眼,一个字也不说,噔噔噔跑回西厢房,把门一摔,“哐”声震天响!

灶上正竖着耳朵听的嚒嚒被突如其来这一声“哐”吓一大跳,捂着心赶紧赶紧专心清洗晚上做月饼的模具,唉,原本好好的,怎么就跑出这么多亲戚,弄得家宅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