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肃浓眉往下一压,声音极冷,“你知道?”
面对成年男子身上猛然暴增的威压,狗尾儿单薄的身子微微后退了半步,脸色也有些发白。“小人日日随侍在师……冷大夫身边,曾听她提起。”
“你知道这病如何治?”
狗尾儿小脸上,心虚的表情一闪而过。
他一心想要留在云媞身边,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把还没想周全的法子说了出来,“小的查过医书,小夫人这病是为心所累,若心胸放得开,无忧无患,慢慢调养着,也就无虞了。”
类似的话,冷枫也说过。
没什么稀奇。
李怀肃冷道:“不过是拾冷大夫牙惠……”
“不是,不是的!”狗尾儿吓白的小脸微微有些泛红,“冷大夫的法子,不过是在小夫人日常用的汤水中加些安神的药材跟着一起煎煮,可这样,既破坏原有的口味,小夫人进不了那么多,多好的药都不会有效果!”
李怀肃眸光一闪,回忆他和云媞一同用餐时,云媞确实吃得不多。
李怀肃:“说下去。”
狗尾儿深吸一口气,干脆一口气说出:“且冷大夫的方子,安神药若用得多了,人也会整日里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小人知道,这不是殿下想要的,更不是小夫人想要的!”
被个七八岁的孩子擅自揣摩心思,李怀肃面上不悦又多了几分。
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说得对。
他自然想治好云媞,不想看着她夜夜都变回那个痴儿,口中只知道喊着“世子哥哥”。
可更不愿看她白日里也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再说,冷枫那法子现在看来,全无效果。云媞还是夜夜不寐,得不到真正的休息,身子一日日地瘦弱了下去。
李怀肃看向狗尾儿,“你有旁的法子?”
孩子抿了抿紧张得发干,有些皴起的嘴唇,“小的、小的想法跟冷大夫不一样,小的认为,该叫小夫人散尽心中郁结。心结一解,此病定能痊愈。”
“呵,依你看,小夫人的心结何解?”
“自然是用药,饮食坐卧上也需处处注意。最重要的,是与人交心畅谈。若有闺中密友,或亲人、手足能时时陪伴,用言语为她排解一二……”
“不行!”
李怀肃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吓了全无防备的狗尾儿一大跳。
孩子结巴道:“为、为何不可?”
李怀肃目光黑沉。
云媞经历过的那些事……
连他都不愿回想面对。
每次想到傅轻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幸好他数罪并罚,已被判了极刑。
李怀肃婚后便要去亲自监刑。
现在,让李怀肃主动开口,和云媞聊那些往事……他做不到。
可云媞,没有其他人了。
李怀肃:“你也不确定这法子一定行,对吗?”
更何况,若一个把握不好,叫云媞知道了自己患病的事实,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狗尾儿红着脸点了点头,“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沉着脸打断,“孤会为小夫人延请天下名医。至于你……”
他低头,对上狗尾儿满是希冀又忐忑不安的神情。
明日李怀肃自己便要去玉清观斋戒,之后更是有大婚要忙。怕是……没法子夜夜宿在这栖霞山私宅。
云媞身边留下个懂些药理的孩子也好。
李怀肃:“小夫人喜你,你就暂时留在她身边伺候。你知道她的病情,要尽全力不让她知道,护她周全。”
“是!”
云媞房中。
狗尾儿把已有些微微凉了的茶端进来时,来福正按着云媞所说,一件一件地收拾着房中的物件儿。
都是云媞平日里要用的东西。
叫狗尾儿摆好茶具,来福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闻,太子殿下明日一早便要去那玉清观中斋戒祈福,一住便是七日。”
云媞淡淡的,“嗯。”
来福有些忍不住:“明日一早,小姐不去为太子送行?”
话一问出口,来福自己也觉懊悔。
太子斋戒,是为大婚做准备。
娶小姐……的妹妹。
小姐却只能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室……
搁谁,谁不委屈啊?
小姐冷着太子,也情有可原!他该!
果然。
云媞:“不去。”
好小姐!有骨气!
可来福心中,爽过又觉得担忧,“那咱们……”
“把我那件鸦青色的棉氅找出来,天气一日日地冷了。你自己也带些厚衣裳备着。”云媞看向来福,“咱们,也去玉清观。”
“哗啦!”
茶盏掉落在地。
云媞和来福一起回头,只见狗尾儿“扑通”跪在地上,“小夫人去哪儿,小的也要去!”
第二日。
从栖霞山到玉清观,有一个多时辰的路。
李怀肃起得极早,秋晨的薄雾像白纱,蒙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从口中到喉管,再到肚腹,一片寒凉。
激得李怀肃咳了几声,才回头。
雾气中的宅门口,没有云媞身影。
她……没来送他。
李怀肃回过头去。
婉婷随着一众侍女,列队在一旁。她咬了咬嘴唇,轻声开口,状似恭顺道:“殿下,小夫人院中一丝声息都无,想是……还未起身。殿下毕竟是要走了,可要奴婢去请小夫人来送?”
“不必。”
李怀肃又咳了几声,“让她歇吧。孤不在,尔等以她为尊,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众下人,连同掩去眼中不甘的婉婷,齐声作答。
李怀肃吩咐过了,目光朝向云媞院子方向,最后瞧了一眼。
可惜,那院落为白雾遮挡,他什么都没瞧见。
李怀肃转身,打马就走。
行在山林间,无法抑制地,男人心中不断浮现着云媞的模样。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自从这次回来,云媞似乎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很不一样。
到底是在傅轻筹身边,受了那么多折磨!
性情大变,也情有可原。
可她对自己……
总是淡淡的。
处处都周全,却处处都似乎没多么在意。
他在也行,他不在也行。他大婚也行,娶她的妹妹也行。
云媞一句话都不说。
是她性子变了,还是……
云媞待自己,已没了真心?
李怀肃面上不显,心中却乱纷纷的,自然没留意。
他走之后,私宅角门无声地开了,一辆可容三四人的油壁车,远远地跟在太子斋戒的大队伍后面,下了栖霞山。
云媞的油壁车行了小半日。
来福提心吊胆地掀开车帘,往外张去,“小姐,这、这不是上玉清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