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笼罩着整座京城。
月色本朦胧,可是恭府里亮起的灯却打破了兰馨的最后的一丝惬意。
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
随着一辆骡车停在了恭宅门口,兰馨在正厅跪别了阿玛额娘,又深深地看了眼站在两旁的宁武泰和承宇,便转身出府上了车。
这一去,便是她悲剧一生的开始。
骡车停在了神武门的侧门外,兰馨踩着条凳下了车。
“奴才翊坤宫太监王志业,见过兰格格。”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跑上前来打了个千儿道,“请兰格格跟奴才来,惇妃娘娘和十公主都在宫里等着您呢。”
兰馨微微颔首,“有劳公公带路。”
穿过了御花园,又走过了储秀宫,便到了翊坤宫。
一路上,兰馨小心翼翼地跟着王志业,却也悄悄往四周张望着,可是瞧见的都是红砖黄瓦,一道道宫墙。
这是她未来几年要生活的地方,殊不知,也是困了她一辈子的地方。
“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不觉间已到了翊坤宫,兰馨眼见着两个小太监从殿内拖着一个宫女到了院外。
“奴婢和楚濡私下真的没有往来啊!”
一边低头跟在王志业身后走着,一边侧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那个哭得极伤心的宫女。
“兰格格请稍后,奴婢这就去给您通传一声。”
门口一位穿着精致的宫女笑着迎了上来。
还未从惊惧中缓过神来的兰馨,闻言吓得身躯一颤,却还是微微颔首。
她穿戴虽不华丽,但是也不普通,瞧着她的年龄和额娘差不多,想来应是惇妃身边的大宫女。
在外等了约一刻钟,兰馨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宫女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死死按住,狠狠掌掴。
“一,二……”
直到二十下数毕,那宫女凄惨的叫声才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忍痛的哭泣声。
其中一位太监看着她,不屑冷笑道:“你也别怪主儿狠心,怪只怪你和顺妃娘娘牵扯不清。”
一听顺妃,兰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暗暗捏了把冷汗。
方才那位大宫女这时又掀了门帘出来,在阶前站定,望向那一片嘈杂,厉声道:“娘娘吩咐了,翠圆手脚粗笨,逐出翊坤宫,赶去慎刑司。”
那个名叫翠圆的宫女霎时脸色惨白,哭喊着,“娘娘,饶了奴婢吧!”
那大宫女不耐地一皱眉头,冲那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翠圆就被生生拖出了翊坤宫。
旋即又换上了笑脸对兰馨说道:“兰格格,请随奴婢来吧。”
换了换心神,兰馨便跟着她身后挪动了脚步。
还未走进内,在门口便可闻得熏香混着脂粉的气息,味道虽杂,却不俗气。
抬眼看去,多宝阁上置满了各色各样的古董,无不彰显着住在这里的主儿是位多得宠的娘娘了。
进了内室,便看见惇妃侧卧在炕上,胳膊靠在紫檀木雕的炕桌上,带着镂金镶红宝石护甲的手支着额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眯着,炕下是两个小宫女在捶腿。
今时今日,兰馨才切实地感受到皇家的奢华和森严,她大气不敢出,静站在一旁,生怕错了规矩,得罪了这位惇妃娘娘。
听到领她进来的那位大宫女说,“主儿,人进来了。”
兰馨这才跪在地上,伏下身子道:“奴才和孝公主伴读钮祜禄氏,请惇妃娘娘安,愿娘娘千岁金安。”
“呵。”惇妃冷笑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朱唇微启,带着温柔却极刻薄的语气,“千岁金安?只有太后皇后才可受人三呼千岁,本宫可受不起格格这声千岁。”
兰馨心下一凉,缓了神思,“是奴才失言了。”
惇妃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既然容易失言,那日后便少说话。你自己倒也算了,别让外头以为我们翊坤宫出去的格格是个不知礼数的,平白污了本宫和公主的清誉。”
兰馨忍着惊惧,回了句,“是。”
惇妃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一字一句地说道:“钮祜禄氏的?这宫里钮祜禄氏的人不少,但你要清楚你是翊坤宫的人,不该去的地方少去,不该见的人少见。若要本宫发现你吃里扒外,本宫可不管你是不是上三旗的格格,照样整治了你,要你学的乖觉。”
惇妃打死宫女的事是无人不知的,自然要惩治一个格格也不是难事。何况听方才的言语间,翠圆被处置,似乎也和顺妃有关。
兰馨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提醒她少去见顺妃和诚嫔,便颤巍巍地回道:“奴才谨遵娘娘教诲。”
“额娘,这人怎么在您这呆了这许久,女儿都急坏了。”从屋外传来和孝公主的声音。
这样欢脱的语气,给阴森肃穆的宫殿添了一丝生气。
这是怎样得宠的公主,才可以在宫里如此不守规矩。
兰馨的头自进屋便没抬起来过,这便又低着头请了个安:“奴才请公主的安。”
“快起来快起来,本公主可担不起这样大的礼。”和孝公主一进来就连忙扶起了兰馨,接着笑呵呵地冲惇妃说道:“额娘可问完话了?女儿可要把人带走了。”
惇妃也一脸慈爱的拉过自己的女儿,“急什么,规矩不得好好教嘛,你且在一旁坐着。”这语气,是与对兰馨时的凌厉不同的。
眼见着和孝公主坐在了另一边的炕上,惇妃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
微微福身道:“回娘娘的话,奴才贱名兰馨。”
“可是蕙质兰心的兰心?”和孝公主抢先问道。
“是似兰斯馨,如松之茂的兰馨。”兰馨耐心地解释着。
“哦。”眼见着女儿有些失望的表情,惇妃便知,这诗她不曾读过,也不晓得其中典故,“你既是公主的伴读,便该收敛锋芒,少出风头。”
“谢娘娘赐教。”
惇妃又剜了一眼兰馨,才让和孝带走了她。
不再如之前两次一般,和孝没了颐指气使,竟活脱脱就是一个八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和孝拉着兰馨一路小跑到后面东配殿旁的小屋子里,兴冲冲地说道:“你瞧,这就是以后你住的地方了。”
拉着兰馨的手在屋子里走了一遍,“他们都叫你兰格格,且我两次见你都见你穿水蓝淡青一色,想来你是喜欢清丽淡雅的颜色,这便叫他们布置的时候着意添了许多蓝色,紫色,没有一件粘红挂绿的俗色,你喜欢吗?”
兰馨不曾想过公主会对她这么用心,这样的她与先前两次实在不同,正要行礼谢恩,却被和孝扶住了,“别整这些虚礼,你就告诉我喜不喜欢,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让他们去改。不过话说在前面,你要是不满意的太多,改起来费劲,你可就没地睡觉了。”说完还拿罗帕掩嘴笑了起来。
“劳公主费心,奴才喜欢的紧。”虽说没有家里地方大,毕竟身份不同,但是这装饰确实是费了心思的,还摆上了几件难得一见的物件,着实添了些许贵气。
“那便好。”说罢,拉着兰馨的手晃了晃,“你也别笑话我,宫中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不多,就连宫女也都比我大上几岁,我实在是没个玩伴,前儿在满堂珠宝店竟不想你我还有日后再见的缘分,挑选侍读时,我也只是瞧着见过你,就把你留下了,如今我们可要日日相伴了,我自然与第一次见你时不同,也希望你别对我存了芥蒂。”
“公主万不要如此说,奴才愧不敢当,您是天之贵女,奴才怎敢与您计较。”兰馨低着头回答道。
“好了,你也别一口一个公主奴才了,我知道了你叫兰馨,我叫卿云,日后我们私下便免去那些规矩吧,着实累人。”
兰馨抬起头,灵动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卿云了然一笑,眼中竟带着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怅然,“旁人都只知我的封号和孝公主,这冷冰冰的名字,我不能拒绝,可我也不喜欢。我受封之前小字叫卿云,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我了,就连我皇阿玛和额娘,都只叫我和孝。”
兰馨听罢,反握住了卿云的手,“卿云姐姐说的是,日后还望姐姐多提点,不要让妹妹出了差错。”
卿云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是自然,你年纪比我小,那日后当然是我护着你了,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好妹妹。”
当晚,兰馨因离了家换了地方睡不着,偷偷跑去了卿云房里,两个小姑娘竟是聊到了深夜,屋内时不时的传出明显压抑着的笑声。可是那声音再闷,却是发自内心的。
惇妃也许久未见女儿如此开心过,便也没有追究兰馨的错处,随着她们去了。
而这样和卿云一起促膝谈心的日子,也是兰馨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