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家方奎给自己放了假,一帮子大兵头儿也跟着跑了,查岗巡铺的责任就是两位郑当家担了起来。郑文斗趟着雪到了谷口,钟义开门迎了出来,却见二当家立定在飞雪里瞧着溪沟边上。
“当家的,是少柜和樱子,练拳呢!俺去喊他们。”
“别别,别去打扰他俩!”郑文斗一把就急抓住了钟义的胳膊。
钟义嘿嘿地笑着,脚下根本就没想动,“当家的,他俩能成不?”
“唉,随缘分吧!我可给你们这些臭小子说啊,咱家樱子脸皮子薄,不许拿这个跟她逗!”
“是!当家的,咱不念声,使劲儿给他俩撺掇,嘿嘿……”
这边儿郑文斗悄悄的回去了,那边俩人却忘了寒冷和风雪,一套太极拳伴着醉人的曲调练了好久才停手。
……
匆匆两日过去,转眼就是除夕了,刘旺财老哥六个,下午早早地就把值哨的弟兄替了回来,刘旺财、杨老啃、卢成值谷口,郑道兴、成大午和老蔫守石梁,沟谷内三百多弟兄一个个拾掇的干干净净,一大帮的弟兄都聚在大木屋里帮着伙房整小菜儿包饺子,欢声笑语中这年味儿就来了。
不知谁先哼起了少当家教唱的曲子,转瞬间大厅里的歌声就汇成了合声的洪流。樱子带着小香和高延两个陪着大当家也围坐在一起包着饺子,听着歌声一起,也不让高延和小香忙手上的活了,他俩锣鼓家什也响了,屋里屋外满埂子上就热闹开了。
少当家跟吴景然正在窝铺里聊着上海的生意经,巴子颠颠地进来,“少…少…少当家,弟…弟…弟兄们唱热…热…热闹了!樱子让俺来…喊…喊…喊少当家……”
“这帮家伙,心里也藏不住个事儿!走,咱们也凑热闹去。”
踏着《男儿当自强》的歌声靠近了木屋,里面锣鼓一响变了曲调儿,只听见高延那铿锵有力的戏码来了,“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接着下句儿几位当家的合声响起,“向前个个具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
秦虎来到大厅门口,又进不去了!只好等着里面当家的和特战队一曲《定军山》反复唱罢,当家的才把摇头晃脑、如痴如醉的弟兄们赶了出来……
整门扇的饺子抬进厨房里,弟兄们都聚在了大厅外面的雪地里,钟义这家伙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弟兄们,弟兄们,漂洋子喝酒还得等会儿,咱让少当家的和大姐头给咱们再来一个?”
哄的一下子,弟兄们中间吆喝声和巴掌声就嚎上了天……秦虎瞧瞧跃跃欲试又有点紧张的樱子轻松笑着:“怎么样?大姐头,准备好了不?”
樱子唰地起立,“来就来!”
“好!高兄弟,小香,给撑个场子。”
少当家跟着樱子雪地里那一站,含胸拔背,这劲头儿是要练拳啊!弟兄们呼啦啦往外圈一闪给留出一片空地,咋地改了武行?
“嗨、嗨,条尖的【头排的】,拐着拐着……【坐下坐下】”后面瞧不见的弟兄就不乐意了。
就在这乱哄哄的瞬间,屋里胡琴儿响了,接着鼓声捶动,周边立刻哑么悄儿地静了下来。竖起耳朵一听,那琴声清越悠扬直贯顶梁门,鼓点不重却声声敲在了人的心跳上。两人同时一套太极拳起手,少当家嘴里朗声出口,一曲《随缘》也随着身姿飘逸就唱了起来……
“刀光剑影不是我门派,天空海阔自有我风采,双手一挥,非黑也非白,不好也不坏,没有胜又何来败。没有去哪有来,手中无剑心中无尘才是我胸怀,随缘而去乘风而来才是我胸怀……”
樱子一开始还是紧张的,想跟着唱又怕脚下手上的拳架乱了,可一遍打下来,在秦虎刻意相随下,两人身形协调如一,心里很快就轻松下来,再加上里面小香和高延一边伴奏一边在陪着低声合唱,在这声势鼓舞下也跟着唱了起来……
“唇枪舌剑不合我姿态,天空海阔才是我风采,双手一推,非虚也非实,不慢也不快,没有胜又何来败。没有动哪有静,手中无剑心中无尘才是我胸怀,随缘而去乘风而来才是我胸怀……”
东北的大秧歌也是一边扭着一边唱的,少当家和大姐头这一出可是对了满埂子兄弟的脾胃。可任谁也没想过,拳脚功夫也能配着好听的曲儿打出来!一个个家伙跟着俩人的拳脚和声摇头晃腚,醉醺醺好像掉进了老烧锅……
仨当家瞪眼瞅着俩人同起同落如同一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里是既震撼又惊喜,没想到俩人还留下了这一手儿,这还随啥缘啊?这就是有缘了!
秦虎随着樱子连打带唱地走了三遍就收了式子,哈哈笑道:“弟兄们,不能再比划了,再比划下去,咱过年的饺子就成片儿汤啦!”
轰然大笑中,高声的叫好连成了片儿,咂摸着余音袅袅的曲调儿,好些弟兄晕陶陶的还不愿离开……
少当家这样一搞,这大年过的可是有了滋味儿,热腾出锅的饺子可着劲儿造,每个弟兄还分到了一碗鱼和一份小菜儿,弟兄们吃着喝着唱着,感慨着几个月来埂子上的奇妙变化,欢闹声要把屋顶子都要给挑了!
绺子里给当家的上小项【绺子里走形式,给当家的上贡俩铜板,道一声辛苦,是过年的礼节】这事儿让当家的拒绝了,四位老少当家的反而端着酒碗来给众兄弟敬酒了。挨着个叫着弟兄们的名号,开着玩笑,道个问候,给上两句鼓励……
就这暖心乐呵的场面,别说原来石梁上的胡子弟兄,就是原来队伍里的老兵们也是没见过的!
给大厅里一大队的弟兄们敬过了,留下三当家方奎看着点,别让大家喝过了。两位郑当家、少当家和樱子又去下面窝铺里瞧二大队的弟兄,一间一间的窝铺都走过了,四个人又来后山换下了守着石梁的郑道兴、成大午和老蔫三个回去吃口热乎的年夜饭。
石梁处的这座石屋远离了喧嚣,一天的忙碌之后终于安安定定的坐了下来,给壁炉里添上几根木柴,回头瞅着身旁的一对儿年青人,郑贵堂是咋看咋欢喜,一个本事超群,一个要强上进,啥时候能看着他俩拜上一拜,那肯定比这样的新年还欢腾啊!
大当家的这一瞅先把樱子瞅的不好意思了,“二叔,你想啥?”
“没啥没啥,瞅着你今天这样儿,二叔高兴!”
“二叔,三叔,咱现在啥都不缺,队伍也涨了【扩大了】,弟兄们一个个的都在上进,仇也报个差不离儿,你们也该高兴啊!”
“是啊,虎子来了才几个月,咱就翻了身!这一趟安东,咱不仅宰了大仇家,荷包包还鼓得不要不要的,一百多的金疙瘩,就算开饷,也够咱花个三两年的!今儿这大年过的,咱就觉得像在梦里一样。”只是身边几个人,郑文斗也没啥避讳,那是连声的感慨。
“虎子,你明天回奉天听风儿,如果汤家急了眼,会有啥动静儿?咱们该咋应对?你提前跟咱老哥俩推断推断。”听郑文斗扯到了大事儿,大当家也把心里压着的担忧问了出来。
“汤大虎发了威,压力必定先落在于芷山身上,东边道的官军、警察去查个线索倒没啥要担心的,咱们下手干净,路上走得也利落,他们一时也难确定咱的落脚点。商佑兴虽然仇家不少,可连四个随从一起都失踪了,估摸着还是会与咱草河营那边的那一仗联系到一堆儿,最后能推论出是咱下的手,这个是定准的,关键还是怎么个找法儿?
在关门山我擒住舒大飞的时候,他说没有哪个绺子敢跟咱做街坊,我最担心的是他们通过大帮胡绺里的关系,让胡子也动起来找咱们,这个等猫冬过去,要想混过去就有难度了!汤玉麟和于芷山都是胡子出身,包括张作相,他们在江洋道上必然有人脉、路数,再来个大大的悬赏,肯定能在胡绺里掀起大浪来……”
“那可咋办?”樱子自然而然地拉拉秦虎的袖子又忍不住了。
“对内部咱要继续加强管理,外松内紧,带好管好原来老石梁的弟兄,保证不走漏消息。我这个结义二哥,哈哈,杨老啃,得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才行……”
“嗯,这个俺这个当家的跟他说,这阵子咱还真能从老石梁的弟兄们中间挑些放心的人手出来了!混上你的特战队,对外扮个胡子,搞个小行动,勾连一下周边的小帮小绺,有老啃带着,应该还是能遮掩过去的……”
“清河城里的底线子应该恢复了,聚来好大车店是个漏洞,得安排人过去,还可以走走小市听个官军的动静儿。”郑文斗下山的次数多,最清楚哪里该补上一补。
“那就让水根和满囤过去!对了,虎子,咱在宽甸那边找仇家绺子的事情是不是缓一缓?”
“这事儿回来的路上我盘算过了,不仅不能缓,还得抓紧跟奉军抢时间!”
“嗯?虎子,说说你的理儿。”
“现在官军、胡绺都在过大年,胡绺过了年也还得继续猫冬,就算官军想在胡绺里掀起点风浪,胡子可不听他哪个官军大员的,拖拖拉拉最快也得等出了正月。
咱们要是能先找到那些绺子,往好里想,拿下这处绺子就能增加咱的战略纵深,狡兔三窟,咱可就不会只有老石梁这一处家了,回旋余地大了,谁想制住咱也不容易;往坏里说,咱们一时吃不下对头,也要多在南边搞出些动静儿,你们原来本就驻扎过宽甸,更能勾着官军往南边去,先保住咱老石梁的家。”
“好,够胆儿!咱迎着风上。”
“对,胡绺不想跟咱做街坊,咱还不要街坊了,都他娘的变成咱的地盘儿。”
连续的胜仗让两位郑当家涨了脾气,有了秦虎这少当家,胆气豪情就都来了。
……
与老石梁的心气儿高涨不同,奉天家里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可这年过的就有些郁闷了。小年儿那天晚晌,周聚海和胡有年把张同禄请了来,没等酒菜上来,就把自家的肉割了摆上了桌,一份重新分配老奉天饭店股份的新契掏出来,白手让这老小子拿走了三成份子。
这家伙一番假模假势的推辞,最后乐着落了笔,“老海兄弟,老哥以前看走了眼,你是个能做成事儿的!这么红火的买卖你能舍得出,将来的路宽着呢。商大少那里他娘的黑了点儿,回头俺劝劝,让他给你们一大家了留下个两成,别太过了。”
周聚海和胡有年心里这个骂啊!你们白抢了饭店嘴里还放着轻巧屁,更要一大家子给你们一直使唤着。要不是先知道了内情,那心里的愤恨备不住就会冒了出来。
“同禄兄,俺家老海还是有个顾虑想法儿,您给参详参详。”
“说说说,咱自家里的事情,还有啥不好张口的?”
“热河那边离家实在是远了点儿,跟着虎帅去当差就不如随着辅帅,商大少那里咱们答应了也算数,您看您和商大少是不是再给使使劲,给老海他谋个离家近点儿的地儿就职?”
“嗯,好吧!等那小子过年回来,咱哥仨一起议议。老海啊,我给你也透个信儿,过了年俺要去吉林那边了,这卫队营少帅要张罗着换新人了。”
“哦,同禄兄有了高就了?恭贺恭贺啊!”
“辅帅他老人家安排的,俺这身军皮是穿到头了,这回要去做个县老爷。呵呵,你老海要不嫌县里警察局长的名头小,那老哥就在辅帅那里给你作保了!”
“呦!多谢多谢。同禄兄,哪个县啊?”
“这个还没定下来,得保密!”
“哈哈哈,好好好,今儿个咱先给同禄兄小贺一回……”
就在一家子为饭店被人夺了份子,强压着心里的焦虑、愤恨过大年的气氛里,秦虎这个少掌柜的回到了奉天,周聚海和胡有年见着了一身轻松回家过年秦虎,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