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逍这人,素来能言善辩,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词语匮乏得厉害。
以至于到了此刻,他除了哭,嘴边念叨的仅剩下一句“我知道,我知道的阿璃。”和“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在不断交错重复着。
江璃戈倒是看得开,咧嘴笑了笑,原是很美的画面,可唇齿之间溢出的鲜血却那般扎眼,瞧得人眼睛生疼。
然后她说,“云逍,我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他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不听,阿璃,那些丧气话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说,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可云逍,我……没时间了。”
“不,一定有办法的,对了,眼下时节正好,你忘了,我们说好的,还要回京去看花呢?”
江璃戈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殆尽,所以更珍惜这所剩不多的时光。
她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宁云逍的手落在了自己心口。
“我江璃戈,这一生虽然短暂,可却也精彩。云逍,你记得,这里曾经为你跳动过。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短短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即使结局如此,我亦无怨。可宁云逍,我这人素来矛盾,我说,希望你记住我,是真的。可我也希望你忘了我,我的宁云逍啊,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不该为情爱琐事裹足不前。所以我希望,云逍能够信守我们的承诺,去到那高处,还明光于世。我还希望,三年后你便将江璃戈这个人从心里剔除,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最后,若有可能的话,每年的今天来替我上柱香吧,然后我同我说说,这一年你过得好不好……”
宁云逍红着眼睛训斥她,一如他们相识之初,他红着脸教训她“公主请自重”那般。
“不好!这些胡言乱语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我会还明光于世,也会守护你要的盛世太平,可阿璃,我身边位置只会是你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绝无转圜。”
江璃戈还是笑着,眸中却忍不住泛起了一层泪色,然后她抬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攀上他的侧脸,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轮廓镌刻在心。
“宁云逍,说你爱我。”
一句话,轻柔至极,似请求,又似撒娇。
宁云逍红着眼,心里似瞬间生出无数根软刺,再狠狠扎入血肉。
一时不知是痛意更甚几分,还是怜惜更多几许。
然后他紧紧握住江璃戈的手,感受着她逐渐冰冷的指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一句话在喉头哽了许久……
他怕说得太快,叫江璃戈毫无留恋地离他而去;他又怕说得太慢,叫江璃戈再也听不见他此生最真挚的一句话。
几经犹豫,他还是说出了口,俯身轻轻吻在江璃戈的额头上,声音哽咽。
“江璃戈,我爱你,始于心动,终于白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忘记你的浑话,我办不到。终我一生,我也办不到。”
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江璃戈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哭了,她原是想笑着的。
宁云逍这一生啊,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太少,她想做那个人,那个一直给他笑脸的人。
可惜,一起走过的这段路终究是短了些。
江璃戈的呼吸渐渐微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宁云逍扬起一抹笑来,“谢谢你,宁云逍。谢谢你爱我,谢谢……”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为一声轻叹,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眼眸缓缓闭上,脸上带着丝满足的微笑。
“阿璃——”
宁云逍的心也随着江璃戈的离去而骤然碎裂,他紧紧抱着她渐渐冷却的身体,心中的痛楚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无声地哭泣。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与此同时,邓思酒带领的援军已经彻底击溃了赫连依琳的破枭军,此时的局势已经完全逆转。
邓思酒迅速前来复命,看见宁云逍如此模样,也就大抵猜到了江璃戈的情况,脸色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抬手比了手势,麾下士兵皆是沉默颔首,整齐划一地行了一礼。
他们在用军中的仪式,送别江璃戈最后一程。
而宁云逍依旧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最后的温度。心如同被撕裂的布帛,从内而外,一丝丝、一点点地裂开,再也无法修复。
邓思酒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在权衡之后抬腿上前,提醒道。
“殿下,昭华公主已经走了,她生前所愿我们得帮我完成才是。如今叛乱已平,诸事繁杂,还需殿下主持大局才是。”
宁云逍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孤知道了。”
说罢这句,宁云逍抱着江璃戈缓缓站起身来,步履沉重地向前,所至之处,士兵们纷纷让路。
与往常不同的是,如今他们让的不是权势,而是由心而发的敬佩之情。
宁云逍倒是不大在意旁人的情绪,他只如珍似宝地抱着江璃戈,稳稳地将人交到了松月手中,而后缓缓走向了罪魁祸首赫连依琳。
此时的赫连依琳已被将士们压制在地,一张漂亮的脸上再不复往日的美艳,狼狈至极。
宁云逍看着赫连依琳,“赫连依琳,你挑起战乱,害得三国和平倾覆、生灵涂炭,今日,便是你偿还罪孽之日。”
赫连依琳冷笑一声,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无路可逃,干脆便捡了最难听的话来讲。
她就是如此,别人叫她不好过,她便百倍奉还,即便代价惨烈,也在所不惜。
“宁云逍,成王败寇,今日失败,我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可你也没赢啊,失去挚爱之人的感觉,如何啊?一条命罢了,我舍了便舍了,你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才更痛吧?”
宁云逍却并未露出半分恼怒之色,他只是平静地抽出长剑,剑尖指向赫连依琳,缓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