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命乃在天
“论富莫过青徐扬,论强莫过甘胡建,秦兵秦民不分家,统一都得听咸阳。”
这是流传在徐州的一首民间歌谣。
大意是,论起富硕,大秦腹地内,当属青州、徐州、扬州三地钱粮最多,论起兵马强壮,自然是占了昔日匈奴大草原的甘州、胡州、建州最是强大,不过任你钱多粮多,兵强马壮,最终都得听从咸阳都城的调派。
虽不是全部实事,但也确实差不多。
甘、胡、建三州有天然的养马练兵之地,这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是无需多说什么。
至于青、徐、扬三州,东临大海,又有诸多朝廷政策的扶持,除了背靠南海的交州、闽州可以一比之外,还真没有其他州郡能在经济上压的过这三州一头了。
而这三州中,因为徐州是汉王故乡,上一任徐州刺史曹参又是汉王亲信中的亲信,自然是要比其他两州更为尊贵一些的。
不过自从曹参调任幽州之后,不少地方官员都在臆测,是不是朝廷要对徐州官场有了动作,想要削弱汉王羽翼?
有这想法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十数年以来,汉王旧部把持着徐州各个地方,除了必要的领兵出征之外,大多数时间里徐州就像是铁板一块,除了当今圣上的圣旨之外,几乎没人能调得动这里的一兵一卒。
更何况远在东海的千里之外还有一座水师大本营也是那位汉王一手带出来的,这样堪称庞大的势力,搁在哪位君王的眼里不是一份威胁?
不过这种言论倒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周勃的走马上任当了新任徐州刺史,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汉王在陛下心目中,依然是信任有加啊。
要不然也不会任由汉王旧部开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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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一次在西境战场上病倒之后,刘邦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大有日薄西山的前兆。
实际上,早在秦皇十三年的时候,刘邦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为了给这位汉王续命,扶苏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到徐州去。
什么天材地宝、各种补药就更不要说了,扶苏还曾经特意下令,只要能够使其好转,什么代价都舍得,就连每逢大战,刘邦出征时身边跟随最多的都不是随行亲卫,而是太医院的太医。
也正是因此,刘邦才得以多活了这数年的时间,到了如今,也总算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整座汉王府今日格外的冷清.......
残阳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寝殿,将青砖上的枯叶影子拉得细长。
药炉腾起的白烟在光束中缭绕,却驱不散满室沉疴之气。刘邦半倚在织锦软枕上,枯瘦的手腕搭着素绢,泛青的皮肤下凸起嶙峋骨节,唯有那双曾叱咤沙场的眼睛依旧清明如炬。
";往参汤里再加三钱鹿茸...";
太医话音未落,刘邦忽地笑出声来,他抬手止住欲言的吕雉,斑白鬓角随着摇头轻颤:";老参吊着口气,倒让我想起当年被项羽追得三天三夜没合眼,那时灌两口井水就能活蹦乱跳。";
笑声牵动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惊得一旁的四子刘恒慌忙捧起铜盂。
“不要麻烦了,”艰难的吐了口气,刘邦看着太医笑了笑,“这些年辛苦几位了,陛下恩重如山,奈何刘邦福薄,这段君臣之谊,只怕是到了缘尽的时候了。”
太医赶忙拱手道:“汉王不要这样说,你命数未尽,也不是没有延续的法子,只不过.......”
刘邦却是摇了摇头,“我与一众兄弟起于丰沛,蒙圣上不弃,遂定天下,纵观这一生何其壮哉!如今天下已定,也确实是有些累了!”
一边说着,刘邦苦笑着摇了摇头,“早在数年以前,我便曾上疏撤回诸位太医,实在是无须为了我这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浪费国力,可奈何陛下不愿,我也只得残喘了这些年,如今到了大限,还有什么理由眷恋这世间呢?”
说罢,刘邦又忍不住的咳了起来,一旁的几人见状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呼~”
缓了口气之后,刘邦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病榻旁的诸多亲眷,缓缓说道:“大秦没有异姓封王的规矩,咱们家这一王尊之位,是陛下乾纲独断赏赐的,我死之后,你们万万不能贪恋王位,要上疏......要上疏给朝廷,收回汉王尊位,记着,即便是陛下有让你们承袭的意思,也一定要拒绝,切记切记!”
说罢,刘邦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四子刘恒的身上,“我这一生育有八子,可这些孩子里,你是最得陛下恩宠的,我现在仍然记得,你诞生之时,陛下得到消息之后不远千里亲自来探望,你胸前的那把长生锁,便是陛下亲赐的,而且你性格宽容平和,低调内敛,从不与人争执,日后若是我刘家有人能撑起大旗,必然非你莫属。”
“父王......”
刘恒抽泣,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刘邦挥了挥手制止了去,“朝廷收回王位之后,必然另有恩赐,如我所料不错,定是世袭侯爵,你,恒儿,可当此位。”
这话一出,一旁的吕雉顿时瞪大了眼睛,扶着刘盈肩膀的双手也不由得使了些力气。
刘盈则也是上前哭喊了几声“父王”,似乎想让刘邦记起来,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子。
刘邦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长叹了口气,“刘家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赐的,这杆大旗不是谁想扛就能扛的。”
也在这时,门外管家轻声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汉王,府外樊将军、卢将军、周大人等求见,还有......还有......”
“这帮老东西们,这是看我将要撒手人寰,想着来蹭最后一顿酒来了,”笑着骂了一声,刘邦旋即开口问道:“还有谁?”
“还有萧何,萧大人。”
“萧何也来了?”刘邦不免有些意外。
自从萧何跻身庙堂之后,为了避免流言蜚语,他们二人这十数年里几乎很少来往,除了必要的公事之外,连基本的书信都不曾互有过。
不曾想,今日这位老友也能专程赶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刘邦强撑着缓缓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
自己在他们面前一向都是不拘小节的老大哥模样,如今这最后一面,自然得精精神神的。
“呼~”
刘邦坐在榻边,望着透过窗户的天色,不免有些感慨。
当萧何第一个迈过大门门槛的时候,正看见这位故友披着玄色大氅端坐榻上,一脸笑意盎然的看着他。
二十年朝堂相隔,此刻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昔日在沛县县衙上共饮的那坛杏花酒。
";命乃在天啊...";刘邦看了一眼檐角渐沉的落日轻声笑了出来。
晚风卷着丹桂花香掠过垂幔,带起刘邦袖口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案头烛火忽明忽暗,在斑驳墙面投下摇晃的剪影,仿佛千军万马正踏着暮色驰向远方。
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以后,大秦,再无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