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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行说了军屯减产的三个原因。

这三个原因,确实切中要害,可仍没有涉及粮仓归属。

朱翊钧知申时行不愿言及粮仓归属,“申阁老所言,在理。”

“我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军户繁衍,不知繁几。”

“军户受上司欺压,受上官驱使,若遇到战事,还要受到朝廷征战作战。”

“牛马牛马,当牛做马。可就算是耕地的牛,驼人的马,该歇息的时候也得歇息。”

“寻常的庄户人家,家里耕地的牛都当成似的宝贝看护。反观我大明朝的军户呢?在有些人眼中,恐怕是连牛马都不如吧。”

申时行等人惶恐的躬下身子。

朱翊钧没有理会那些大臣,自顾自的说着:“孟子有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千年之前的古人都懂得的道理,可就是有些人不懂。但他们是真的不懂吗?”

“做学问最怕不懂装懂,做事,最怕懂装不懂。”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求他们去管别人家的瓦上霜,只求他们扫一扫自家的门前雪。”

“可自家的门前雪,又有多少人能扫干净?”

自首辅申时行起,纷纷跪倒,“臣等有罪。”

朱翊钧惆怅一声,“有罪,有罪,天下皆罪。”

“天下皆罪青不入邕州,脱智高于垂死。”

“平定侬智高叛乱时,部将皆建言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彻底平定叛乱,可狄青为什么没有追击?”

“因为他担心继续追击可能会使军队陷于险境,他是爱惜士卒。”

忽的,一阵风吹动殿门,紧接着,便有一阵泥泞的味道传来。

“下雨了。”

“下雨了。”

隐隐可以听到外面有人如此呼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朱翊钧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申时行等人。

“虽然一个春天都没怎么下雨,入夏之后,能有这么一场雨也是好的。”

“雨后天气潮,地上凉,都起来吧。”

“谢皇上。”

朱翊钧站起身,缓缓走到御案前,“刚刚申阁老说了,有卫所军官欺压军户,有地方官员随意驱使军户。”

“除非有公事差派,或是有上司衙门的公文,否则,地方官府无权驱使军户。就此事,兵部下一道严令,风宪官从旁督察。”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臣遵旨。”

“至于卫所军官欺压军户,梁尚书,你执掌兵部,专管兵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梁梦龙回道:“回禀皇上,各地卫所自建立之初,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军官也好,军户也好,世代繁衍生息。”

“边镇之地因要连年备战,无论官兵,皆要上阵。军官虽也有欺压军户行为,但终究是要上战场,因此会有个度,情况相对要好一些。”

“像江南等承平之地的卫所,久不经军事,疏于战阵,官兵疲惫,甚至可以说类似于府县,底层军户,苦矣。”

“那就不要再让他们苦了。”朱翊钧语气一振。

“能吃苦,不值得被称赞。相反,我大明朝治下的军户百姓能吃苦,说明他们生活不顺,不然,何至于吃苦?”

“这是你我这些肉食者的过错。”

申时行等人闻言,又想要跪地请罪,但被朱翊钧拦住。

“不用跪了,有错改之即可。”

“南北两京的五军都督府有掌印有佥书,各个都司有掌印有佥书,各个卫所也有掌印和佥书。卫中还有专职负责刑名断事的镇抚。”

“上至朝廷,下及卫所,职责分明,且有风宪官巡视,兵备道整饬,何至于使军户沦落至此?”

“朕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出在了人的身上。”

“都司和卫所的佥书一般有两员,一人管练兵,一人管屯田。各地的兵备道更有练兵屯田之责。”

“可结果呢,军屯军屯,产出不见增多。练兵练兵,兵没有练出来,倒是把军饷练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朱翊钧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军户不易,百姓亦是不易。可那么多地方受灾,没了银子还好说,没了粮食,就说什么也不顶用啦。”

“朕知百姓疾苦,知诸位爱卿心意,不忍增加赋税。那就尽力将军屯产量提高。”

“皇上。”申时行了解皇帝的脾气,凡事从不直说,就喜欢绕圈子。

绕来绕去,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会绕到哪去。

听的人,正努力分析皇帝话中的意思呢,往往是上一句话还没分析完,下一句话就变了意思。

而最终,话题总是会落到皇帝想展开的事情上。

因为他是皇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敢阻拦。

不过,申时行终究还是庆幸,他是从嘉靖朝走过来的,万历皇帝不过是好引经据典的绕圈子,总归还是有迹可循的。

而嘉靖皇帝,那纯粹就是让你猜谜语。

猜对了,是你的职责。

猜错了,那就是你的麻烦。

反正嘉靖皇帝什么也没说,皇帝是一点错都没有,出了事,就是当臣子的背锅。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接着就进了翰林院。

而嘉靖四十一年,正是严嵩倒台的那一年。

而后,徐阶掌权,高拱掌权,张居正掌权,不是这个首辅斗那个首辅,就是那个首辅斗这个首辅。

见惯了宦海沉浮的申时行,面对朱翊钧,本来是游刃有余。只不过朱翊钧多了个皇帝的身份,有些事便不好做,有些话便不好说。

这次,明知道皇帝有意于收回粮仓归属权,可作为首辅的申时行,必须含糊过去。

因为这牵涉到整个文官的权力。

之前开采金银矿,开福建的海,终究不过是损害当地官员的利益,对大多数官员而言,不仅没有利益损失,反而皇帝还有意让他们从中参与,他们甚至可以从中获利。

可粮仓归属权不一样,从卫所到地方官府,从武到文,这不是粮仓归属权的问题,这是权力的问题。

就算是他申时行不在意,可那么多文官呢,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文官们之间分为很多个利益团体,互相争斗的也很厉害,甚至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然而,一旦面对皇帝,文官们又会放下成见,空前的团结。

“皇上,自您登基以来,卫所军田已经清查过两次,军田数量大大增加。去年您又下旨,大力发展军屯,各都司、卫所、兵备道,无不恪尽职守。”

“就算是卫所军屯产出有所提高,但毕竟有限。”

“以臣想来,若论军屯产出,当下而言,唯有缅中都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