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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中,朱翊钧在批阅奏疏,冯保在一旁侍奉。

不过,冯保的神情不同于往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内廷中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张鲸提督东厂,上来就拿他的两个干儿子开刀,他在东厂里的亲信,也全部都受到了排挤。

接着,首席秉笔太监张宏,竟也下场了,公开与自己打擂台。

张鲸野心勃勃,他想往上爬,不择手段,这个冯保倒不惊讶。

可张宏向来宽厚待人,不争不抢,他竟然也与自己撕破脸皮,冯保不禁感到阵阵凉意。

争权夺利,哪都一样,并不稀奇。可在当下这个关口,冯保觉得,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这其中有没有皇帝的意思?

冯保瞟了一眼正在批阅奏疏的朱翊钧,做贼心虚似的又赶忙回过头来,生怕被发现。

“大伴。”朱翊钧唤了一声。

“奴婢在。”

“朕看你怎么心绪不宁,可是身体不适?”

“奴婢多谢皇爷关怀,奴婢身体无恙,只是竟惊扰到了皇爷,奴婢有罪。”

“大伴都这般年纪了,身体无恙,便是好事,至于惊扰,倒是谈不上。朕若是这么容易就受到惊吓,大伴在朕身边十年,朕岂不是早就被吓死了。”

冯保听了这话,扑通就跪下了,“奴婢口不择言,奴婢该死。”

“大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是,奴婢多谢皇爷天恩。”

“对了,朕听说李进担任了御马监少监?”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奴婢是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将李进李公公安排至御马监少的位置上。只是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向皇爷禀报,还请皇爷恕罪。”

冯保话刚一说完,就后悔。

因为,他反应过来了,眼前的皇帝,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孩童了。

原来宫中之事,皆出自李太后之手,内廷的人事任免,基本上也都是李太后说了算。这次李太后让自己的弟弟担任御马监少监,得了李太后的懿旨,冯保就如同之前那般安排了。

天家无私情。

古往今来,为了争夺权力,父子相残,兄弟拼杀,数不胜数。

更何况,李太后属于是那种能耐不大,事情不少的主,皇帝已然成长起来,怎么可能还甘心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他明白,自己这是犯了忌讳,而且是大忌。

“原来是母后的吩咐,难怪。李进也算是朕的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应该,应该。”

“大伴,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冯保躬身道:“多谢皇爷体谅。”

朱翊钧见冯保还有些恍惚,便说道:“大伴,看你的样子,快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待冯保离开后,朱翊钧点手喊来一个小太监,“去把张鲸叫过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张鲸就来到了暖阁。

“奴婢参见皇爷。”

朱翊钧看向张鲸,“你拟两份圣旨。”

“一,崇信伯费甲金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提督操江兼管巡江。”

“二,”朱翊钧将书案上的一份奏疏向前推了推,“按照这份奏疏,拟一份旨意,明日宣旨。”

“奴婢遵旨。”张鲸拿过奏疏,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还未到司礼监,张鲸就迫不及待的翻开奏疏。

这是江西道御史李植参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奏疏,上面列举了冯保的十二条大罪,当诛。

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朱翊钧的批示内容。

这位昔日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倒了。

合上奏疏,张鲸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

冯保一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必将由张宏接任,那自己也将接任司礼监首席秉笔。

张宏年事已高,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接任司礼监掌印。

司礼监掌印太监,相当于是文官中的内阁首辅,张鲸怎能不心动。

张鲸兴冲冲的来到司礼监,将奏疏递给了正在值守的首席秉笔太监张宏。

“干爹,皇爷有旨。”

张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疏,一看,就明白了。

他望向张鲸,“你照照镜子,脸上都快乐出花来了,多大的人啦,一点事都经不住。”

“干爹,儿子这不是替您老人家高兴吗。”

“替我高兴?”张宏将奏疏放到桌上,“就没替你自个高兴?”

张鲸嘿嘿一笑,“也有,也有。”

“有就对了,”张宏坐了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人嘛,也不能全想着自个,也得想想别人。”

“冯保倒了,可他自嘉靖年间就是司礼监秉笔,在宫中几十年了,他有多少亲信?这些人,怎么办?”

张鲸坐到张宏身旁,“干爹,您的意思是?”

张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个不留,应天府,凤阳府,承天府,打发他们到那里去。”

应天府,南京。

凤阳府,中都。

承天府,兴都。

承天府,原名安陆州,是兴王的封地。

嘉靖皇帝继承大统后,便将其原封地改为承天府,并设立兴都留守司。

这三个地方,都是需要宦官打理的。

张鲸听了张宏的话,略感诧异,新官上任,对于原来旧官的亲信,一般都是打压,冷藏,再拉拢一部分。

可张宏这次却直接全部发配出去,有些罕见。

“干爹,这是不是太过了?”

“过?”张宏放在手中茶杯,“你还是没看明白。”

说着,张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继续开口,“冯保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亲信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此事,重要的不是冯保,而是冯保背后之人。”

“冯保背后之人?”张鲸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干爹,您的意思是,太后。”

张宏点点头,“母强子弱,后宫必然干政。”

“不然,汉武帝为何要赐死钩弋夫人?”

“如今陛下羽翼丰满,又岂会甘居人下。”

“冯保本就是依托太后才有如此权势,冯保倒台,可要倒的不仅仅是一个冯保。”

“内廷要倒的是冯保,外廷要倒是张居正。”

张鲸恍然大悟,“乾清宫要倒的是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