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微风不燥,花香萦鼻。
马车沿着上善长街一字摆开。
世子妃带着幂篱出门,正欲跳上马车,突然被世子不动声色地拎住后领。
方知雨倒不觉丢脸,就是心有余悸,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莫要再胡蹦乱跳。
然后,世子妃乖乖巧巧踩着马凳,温温柔柔入了帘后,世子转身接受上善百姓行礼送行。
胆大些的趁机抬头,瞧见了传闻中仪表堂堂、眉清目秀的世子。
只是……世子眼下青黑,眼皮发肿,似被吸走了精气神……又是怎么回事?
马知县带着县衙众人送行,孙老夫人和孙全翌也携全家远远跟随,直到将马车送出县界才止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而宋筠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这,只是他踏上归家之途的第一步。
***
抵达湖县已过午时。
去时无人知晓方知雨有孕,一切按正常脚程,而回时,石头特意在最前头压住了马车行进的速度,因此比来时多耗费了一个时辰。
因了官道相对平坦,马车又缓缓而行,她未感觉多大不舒坦,只是双腿发软,心情微恙。
下得马车,回到驿站,一切就都恢复如常,又是能吃能睡欢欢乐乐的样子。
氿州知州听闻世子和世子妃下榻湖县驿站,前来拜见。
淮南水师的主要营地,就在氿州东北,也即湖县北和泗溶县东相交之处。
宋筠前几年大部分时日都待在水师营,与莫如海也有深交,便少了些假意寒暄。
互相见礼之后,莫如海直入主题:“世子此行,可是为了程家?”
方知雨在屋内侧耳偷听,心中不是滋味。
这莫知州好手段,第一回见她,又是春耕又是施粥,一场戏接一场戏,只想将她蒙混过去。
可到了宋筠这里,居然如此直接了当?
而宋筠也毫不避忌,“是。但也不全是。此行还有另一目的,护世子妃安然,顺带清一清海寇余孽。”
皇帝下旨解散淮南水师八千主力,宋筠装病拖延的时候,尚有近百海寇未能伏诛。
百人之众,掀不起大风大浪,却难保他们为了向宋筠报仇,将目光投向方知雨!
这才是他让钱刀通知氿州各处暗兵全数启动的真正原因!
这份私心,他一直藏着,未对任何人展露,甚至连方知雨都瞒着。
他希望一切顺遂,最好什么都不发生,谁都不被吓着。
方知雨在里屋心不在焉,盘算如何名正言顺将陆琪英唤到青鸳面前来,还能不被小心眼的宋筠给制止。
没料,宋筠却比她快了一步。
正事讲完,他立刻就道:“听闻此番世子妃氿州之行,得了几位吏员相助?倒是多谢知州用心照料。”
莫如海连称惶恐。
宋筠却道:“上善之行匆忙,别的没得,倒猎了些野物。晚间设宴,请莫知州入席,同时也将那几位吏员叫来,共享好物。”
莫如海哪敢拒绝,忙让人去通知四个吏员。
屋里的方知雨却想不起来,宋筠何时猎了野物?
一路上马车都没停几回,每回停下,他都黏在她身侧,就连应付三急,他也在目光可及的范围内翘首相待。
莫如海暂时辞行,打算回去换下官服再来赴宴。
宋筠得了空,又贴到了方知雨身侧。
方知雨瞧着他,很认真地问:“野物?哪里来的?”
宋筠笑笑:“不重要。木骧会去准备。”
屋顶上的木骖听闻此言,满脸不可思地去寻兄长。
莫不是世子早有安排,兄长给忘了?这还休沐什么呀!
***
夜色浓时,篝火正亮。
院还是那方院,人也还是那几方人,美酒佳肴还是那几样见惯不怪。
只不过,氿州官员那一方多了知州莫如海;鹿峰寨英雄少了六人;方知雨身边黏着个宋筠。
几位吏员一一见礼,宋筠也讲了些冠冕堂皇的致谢之语。
只不过,陆琪英是第一个介绍自己的,而宋筠目光自从落在他脸上,就再也没挪开过。
——长得还行,有礼有节的,可身子骨太弱,性子也柔,绝不是方知雨能瞧得上的。
如此,他也宽了心。
酒过三巡,宋筠便将每个人的长相和姓名都对完了,一双冷眸顷刻又将陆琪英盯得死死的。
因为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被方知雨记住了?
陆琪英本就惴惴难安,怕那位莽撞的姑娘突然撞出来,被世子一瞪,更不明所以地慌乱起来。
方知雨却在这时开了口,“司吏的伤可好些了?”
一共四个吏员,就陆琪英伤过,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
他立刻起身,诚惶诚恐地应道:“已无大碍。多谢世子妃挂心。”
宋筠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凡是个人都能瞧得出来,他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
杏儿站在方知雨身侧,恰好被遮挡了视线,没察觉世子的神色。
只按原定计划捂嘴而笑:“青鸳姐姐今晨还在念叨,说欠了您两回,正愁着没法还呢。”
藏在屋檐夹角里的青鸳:我今早都没跟你讲过话,哪里听见我念叨了?
但她又确确实实认定自己欠了陆琪英两回,便也轻轻点头,独自“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陆琪英最怕听见那两个字,一听就两眼一翻,头晕脑胀。
杏儿见状也吓了一跳,忙道:“世子妃,看来陆公子身体尚未痊愈,不如让青鸳再请老郎中来瞧瞧?”
“不用不用,我没事。”陆琪英为了不与青鸳相见,撑着双目努力保持清醒,“屋中煨着药,稍后回去便可服用。”
杏儿铁了心要给陆琪英和青鸳制造机会,忙接了话茬:“那不如现在就……”
“我去!”
虚空之中一声应和,直接把陆琪英惊得落臀于地。
杏儿本想讲“不如现在就让青鸳去取……”
这下倒好,青鸳不知世子妃和杏儿的盘算,自顾自入了局。
片刻之后,她捧了冒着热气的汤药闪到陆琪英面前,“给。喝。”
喝了尽快好,好了就能提要求,上天下地、杀人放火都给他办了!
然后两清!不必再作挂念!
陆琪英早已浑身僵直,连舌头都直得讲不出一个字。
青鸳却全然不懂,继续将碗往前凑,“喝啊?我没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