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翌的长子是个什么柔弱样,上善所有人都知道,别说成婚行房了,就是多走几步都要把自己喘得背过气去。
人们不会在孙全翌面前讲,但背地里早就人尽皆知——他的儿子不能人道。
孙全翌被揭了伤疤,恼意更汹,还待讲些什么,又被秋婵抢了先。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在孙家这些年,吃的是残羹冷炙,睡得是竹板小榻,做最多的活,受最深的苛责。”
“你们都没把我当做孙家人,凭什么要求我为了孙家‘贞节’之名去死?”
秋婵越讲越愤慨,最后竟然引动心脉,咳嗽起来。
杏儿和施巧儿一左一右架住她,替她抚了抚后背,才让她逐渐安定下来。
孙全翌知道秋婵一直都想离开孙家,走出上善,却不明白她为何在短短几日内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不止……还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秋婵咳嗽渐止,拍了拍左右两人,独自撑住身形,然后行了一个周正的大礼。
可她毕竟体弱,再抬首时,头晕眼花,晃了晃就要往后倒。
杏儿和施巧儿让开了距离由着她行礼,一时半刻竟无法迈步过来相扶。
可就在她即将向后摔倒的下一瞬,一股力量抵住了背脊。
随之还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婵姑娘心安,你背后绝非空空荡荡。”
是……是刚才那个被人欺辱的内监?
之前,秋婵靠近大门时,听见了外头的嘲讽之声,只是因为三步一停,才没亲眼得见当场情形。
可,可她想不明白,明明这人都被欺负了,居然还想替她撑腰?
这人明明也活得痛不欲生,竟还有心力站得挺直!
刹那之间,秋婵心底生出无尽勇气,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困惑,面前之人再无可惧!
“大老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您。”
“各位叔伯长辈,这也是我最后一回向孙家弯腰。”
“从今往后,我秋婵,与孙家再无瓜葛!”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从秋婵口中蹦出,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这不就等同于断亲!
“你敢!”只有孙全翌,还沉浸在自己的权利地位之中,久久看不清形势。
杏儿与施巧儿再次扶住了秋婵,石头默不作声往后退去。
可现在的秋婵,身弱,心不弱,直接仰头与孙全翌对视,没有半分卑亢之色。
石头垂眸,不想显露眼底神色。
千手赌仙往他身侧挪了一步,抬手按住了他的背,“你也心安,鹿峰寨所有人都会是你的后盾。”
石头愣了一瞬,眸间倏然酸涩。
人之不善,施于他人,反怨罪生。
人之大善,如润物无声,如原上之草。
他什么也没讲,只重重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秋蝉那一头,却已经与孙全翌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一个身高八尺,怒容满面。
另一个娇弱无力,眼带坚定。
“马知县……”秋婵先打破了这种对峙,“请您替小女子做主。”
在旁观战的马知县:怎么又关我的事了?
秋婵转头看向他,“孙老夫人答应放我离开,还会给一封文书。若孙族长不同意,小女子愿再写状再上告,直到彻底与孙家断绝关系!”
马知县心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告来告去都解决不了,岂不显得我无能?
以他多年官场沉浮的经验来看,这不像是秋蝉能想得出来的。
而且秋蝉的言行举动,几乎学了世子妃八成!
世子妃舌战孙家人的时候,她还奄奄一息躺着呢,又是从何而学?
马知县未有多思,便确定这是世子妃教的,包括环环相扣的道理,也包括断亲,甚至包括将他拉扯进来。
既然谁都没法跳出局外……马知县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走上前去,“全翌兄,借一步讲话。”
孙全翌正在气头上,转过脸时,怒容不变,将马知县也瞪住了。
马知县腆着笑脸将他拉到旁侧,“全翌兄,如今这情况……你不占理。”
“怎的就不占理了?”孙全翌怒意正盛,“就算我娘和我妻犯了错,也该由县衙来断,凭何动用私刑?”
“这……”马知县面露难色:“你们家对秋蝉的所作所为,就不算私刑?”
孙全翌瞬间无言以对。
马知县趁机劝道:“你身无半个官职,何必跟淮南之主斗?瞧瞧平日能言善辩的孙霄睿,是不是伤得更重?”
孙霄睿可是被世子杖责了十下,还得等着县衙的二十下!
马知县见孙全翌愣住,趁热打铁继续道:“再瞧瞧孙静芳,太妃面前的人,还不是一朝失势被赶回来了?”
他抬手指了指一处墙,“至今还被关在那个偏屋里,米水未进,湿衣未换,又饿又冷,饱受折磨。”
“行了!”孙全翌忽的抬手,“我知道了。”
虽然知道了,但心底终究还是不服气。
就在他想据理力争挽回些脸面的时候,几个少年举着火把跑近。
“族长族长……老夫人唤您回去呢!”
孙全翌正愁没有台阶,忙接了火把匆匆跑走,留下一众旁支大家长面面相觑。
马知县见状,对他们挥挥手,“回吧。世子和世子妃大度,绝不会计较你们今晚的莽撞之行。不过以后嘛……可就没这么好讲话了。”
众人纷纷称是,匆匆退走。
马知县则与石头见礼,“应该没有搅扰到世子妃吧?”
石头道:“谢马知县相助,您的忠心,我会转告世子与世子妃。”
马知县大喜,终心满意足离去。
***
孙宅门口的人一散,秋婵便失了心力差点歪倒,但那眉间没有任何困顿,笑容也轻轻勾在唇角。
成了!
一开始,世子妃让杏儿和思荻教她如何讲道理的时候,就清楚告知,这一切是为了替她争回名声和面子,让孙家人此后不敢再动她。
因为,淮王府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世子妃这一计大获全胜!
她将获得自由之身,也将有机会离开上善!
杏儿和施巧儿扶了她往回走,路过石头之时,她微微屈膝,“多谢相助。待秋蝉好些,定会大礼叩拜。”
她没钱也没用,也只能如此谢恩。
石头笑笑:“我想长命百岁,等死后再给我叩吧。”
秋婵愣了愣,这居然是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