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夫人膝下四子两女。
长子是如今的孙家族长,前几日因事外出,尚未归来;次子几年前摔断腿,已经没了;四子乃童生,正在麓州求学。
长女是湖县一位捕头的小妾,幼女则嫁给了泗溶县一个粮铺掌柜,在上善县外嫁的女子中,算过得比较好的。
至于那日拿着棍棒呼喝威胁的男子,则是孙家的老三和几个旁支兄弟。
讲完这些,马知县躬身请罪,“孙家得陛下看顾,得了贞节彰名,自然有些飘飘然,还请世子妃高抬贵手……”
“这手要如何抬?”屏风后的方知雨打断他的话,“抬到我头顶么?”
马知县忙道:“不不不,哪敢啊!就是请世子妃稍稍抬一抬手,放他们一条生路。不然事情闹大了,都不好跟京城里交代。”
话都到这份上了,方知雨自然不好直接撕破脸皮,便道:“我且瞧瞧孙家有没有诚意吧。”
马知县忙点头哈腰退出,将孙家人叫了进来。
这一回来的,全是女子。
孙老夫人左边是个上回没见过的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看起来机灵得很。
而孙老夫人右边则是上回见过的“老三家的”,一入内便四处打量,一双眼做贼似的,对屋中陈设改动敢怒不敢言。
三人跪地,向方知雨请罪。
可俯身下去很久,都没听见上首有人回应。
老三家的最按捺不住,抬头往前瞄去,却见屏风后头只有四个椅子腿,没有半点人气。
“诶?”她刚发出一声好奇之音,就听见右后方传来脚步声。
杏儿喝道:“看什么看?拜见世子妃还敢如此不恭不敬?”
老三家的平日横惯了,发现只是那日拦阻的小丫鬟,冷冷“哼”了一声:“一个丫鬟而已,不也是个贱命么?跟我呼呼喝喝做什么?”
老夫人心头猛地一颤,俯身更低,却连拉拽劝说的举动都没有。
“我的丫鬟,自然代表我的脸面。”世子妃的声音从杏儿身后传来:“你骂她,不就等于骂我么?”
老三家的愣着,抬头看向面前的世子妃。
那日未曾细看,如今再见,只叹当时自己怎么没瞧出来,如此貌美动人、气质非凡的女子……岂是好惹的?
就在她懊恼且神思飘离之时,世子妃下了令:“口出狂言……掌嘴。”
语声很轻,轻得像在闲话家常,老三家的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要惩罚她了。
而这,只是方知雨耍了个小小的手段,她刻意在知县离开后绕出屏风,藏到侧屋角落,刻意引那个沉不住气的老三家的出错。
龚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听得此令,上前抬手。
那老三家的终于回味过来,一弯腰就要躲过去。
青鸳却闪身而现,扭住她左臂,压跪于地。
青鸳力道何其大,老三家的挣扎了好几下,竟是半点挣脱不开,只惊声大喝:“你们……”
“啪!”
“啪啪啪!”
接连四下,左右脸都挨了。
龚嬷嬷的手掌都在发麻,这妇人却皮糙肉厚,只是黑厚的脸皮上透了一丝红。
她还不服气:“我不过随口几句话,世子妃就要打我?还有天理么?”
孙老夫人和那个年轻妇人,将背沉得更低。
龚嬷嬷再次抬掌,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块黑色方木,细看其上还刻有纹样。
这是……龚嬷嬷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惊堂木!
她可不敢接,转眸看向屏风。
世子妃隐在后头,她看不真切,却瞧见杏儿露出半边脸来,兴致高昂地挑挑眉。
——必是世子妃首肯!
龚嬷嬷立刻接在手里,冲着老三家的就是一通甩。
所谓下马威,便是这般模样。
等那老三家的嘴和两边脸都肿了,骂都骂不动了,龚嬷嬷才歇手,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她将惊堂木双手奉还,“多谢马知县。”
“哪里哪里。”马知县笑道:“湖县县丞让我对您多加看顾,这也是同僚之谊。”
“看顾?”龚嬷嬷愣了下:“何时?”
马知县道:“就在昨晚,我收到了谢县丞的一封信。”
他担心世子妃多心,忙将信取出来,捧在头顶,“谢县丞在信中提醒下官,定要替世子妃殚精竭虑,顺带对龚嬷嬷看顾一二。”
方知雨没有让杏儿接,只言:“知道了。”
龚嬷嬷听完这些,却黑了脸,不言不语闪到屏风后头,站在方知雨身侧,生闷气去了。
而方知雨也知道了,谢霖贵发现在自己这头走不通,就想从龚嬷嬷那边下手,毕竟母子情深……
脑中一个想法突然迸现,她低头笑了笑,考虑现下另有要事处理,便将这有趣的法子压在心底。
老三家的终于被打服,趴在地上“嘶嘶嘶……”地不敢再讲一个字,就连那倒吸凉气的声响也尽量控到了最低。
“出去‘嘶’吧,别耽误我与孙老夫人谈正经事。”
世子妃发了话,老三家的如蒙大赦,忙起身跑到外头去了。
青鸳一闪又没了影子,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会随时现身护住世子妃。
方知雨瞧着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地上的两个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孙老夫人的安排。
小地方又如何?小地方也有聪明人。
孙老夫人知道昨日之事过后,世子妃憋着一口气,赶走他们抢了新宅也消减不了。
这才特意带上嚣张且看不懂事态的三媳妇,让她承受世子妃的怒意。
孙老夫人微微捏着指尖,不敢下定论:这气撒过了,应该会好些了吧?
“起来吧。给老妇人看座。”
方知雨不会放过这一家人,但现在目的是把事情闹大,就不能让自己失了道理,得先礼后兵。
杏儿捧了两个小凳,一个放到老妇人身后,一个放到马知县身前,“知县也请坐。”
知县瞧着孙老夫人三条腿的凳子,和自己面前只有一条腿儿的木板……微微发愣。
片刻后,孙老夫人身侧的年轻女子已经扶了人入座,只是那缺掉的一只脚,由她自己的腿替代了。
马知县闹不懂上头的人为何如此,但还是乖乖坐了下去,可那木板哪里撑得住他,歪歪扭扭欲倒不倒的……只能用双腿支撑。
方知雨在屏风后瞧着略显模糊的影子,偷偷发笑。
但瞧着那个聪慧的年轻女子,心底又多了一丝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