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想法自然不能讲出口,方知雨只是笑:“今年的天,怎可能还与去岁一样呢?”
这下,不论是受益的田庄,还是吐得天昏地暗,被鞭笞得浑身发疼,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所有管事都知道了。
世子妃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完全不怕太妃东山再起,也根本不需淮王准予,更不用世子同意,只是直接下令。
淮南的天,真的变了!
方知雨瞧见众人脸色,便知道这威立住了。
她让五个田庄的管事去另一桌用饭,虽然冷了些,却比饿肚子强!
就在众人心中五味之时,世子妃的目光转向了闲置庄子的三个管事。
这三人不再如最开始那般气定神闲,眼神四处躲闪,恨不得寻个洞钻出客栈。
方知雨忆起之前所得之信息,再看三人长相,立刻明白,他们是一家三口。
——李荣,李杨氏,以及十六岁的儿子李方武。
“我倒是忘了,”方知雨盯住他们,“湖县还有个闲置庄子,养着三个白吃白喝的管事。我就问一句,你们凭何得那几十两月银!”
所有私庄,大管事月钱八两,小管事月钱六两。
这一家人,每月白领二十两银,过得悠哉悠哉,个个皮肤嫩得发白。
方知雨多看两眼,那稍平息的怒意便再次冲上心尖。
面对她的问话,三人支支吾吾好一阵说不明白。
方知雨不由侧眸,问其他人:“你们之中,贪墨者,欺瞒者,都得了责罚;虽有贪墨却态度诚恳者,可观后效;但这几个蛀虫,我该怎么办?”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李家三人白吃白喝,可谁又敢当众指责?
且不说以往有太妃撑腰,就是如今,谁又敢给世子妃出什么主意?
茶庄瘦管事左瞧右瞧,忍不住当先开口:“世子妃,我等道听途说不少事,可都没证据,要不然……我找人去查一查?”
茶庄管事开了头,其余人纷纷附和。
方知雨将龟缩在后头不表态的人记在心底……反正不急,多得是机会秋后算账。
面前,她将目光重新落回那一家三口,“既然此庄闲置,你们也从未将其照管好……”
就在众人以为世子妃会下令严惩之时,却听到一句轻声细语:“那明日大家都一起去瞧瞧,商议如何将其利用起来。”
到了这一刻,若还有人以为世子妃这句话是好话,那就太傻了。
大家都知道,明日定会生出不按常理的枝节,但现在,好些人忍饥挨饿一整日,早已饿得浑身发软,于是回答方知雨的,便成了此起彼伏的“咕噜噜”。
方知雨一拍脑门:“哎呀!瞧我,竟然忘了你们之中还有人没用午饭。”
她瞧了杏儿一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杏儿眸子一亮,回道:“申时末。”
好几个管事抬头想抢话:此刻申时正!
可终究没人开口。
方知雨见状,悠悠道:“都快到酉时了?那就酉时一起用晚饭吧。”
世子妃发话,谁还敢反对,于是继续饿着继续等。
可这一等,就等到申时末,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客栈才终于送上餐食。
清粥馒头小菜……却不妨碍饿了一整天的人吃得狼吞虎咽。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龚嬷嬷板着脸代世子妃训话:“这一餐是穷苦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饱足饭,世子妃希望各位要记得曾经的苦日子。”
“请各位莫要看不起人,也不要轻慢田庄赁户,更不要欺负软弱。”
“天无论远近,凡人都不可能只手遮天。今日之后,这天下的私庄如何,咱们淮南的也该如何。”
“如有人觉得世子妃苛待,或有所偏颇,尽可自由来去。”
茶庄两位管事和心悦诚服的五个田庄管事带头表忠心,其余人也不敢撕破脸皮,纷纷称诺。
过后一想,才知自己掉进了世子妃挖好的坑。
所有管事,顺者得益,阳奉阴违者受罚,事后人人自危,听令而不敢动。
谁都没敢闹腾,谁也不敢说个“不”字,淮王府私庄就这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收归世子妃之手。
甚至,世子妃还没有拿到所有账本和人员名录!
甚至,他们一个个吃得那般普通,还倍感恩德!
但在外人眼中,事实已定——世子妃已经接掌氿州十三个淮王府私庄!
***
龚嬷嬷震慑众人一番,回到东院。
杏儿已经提前将菜食挑拣出来,煨在了小炉子上。
碗一掀开,热腾腾的鸡腿和肘子,香喷喷的白菜炖萝卜……满满一大碗,比外头那些人幸福得多。
龚嬷嬷感激涕零。
这些年跟在王妃身侧,倒也没有受苛待,只是王妃对自己都不上心,又怎会关心一个婆子吃没吃好、穿没穿暖?
世子妃不一样,她真心且平等地对待身边每一个忠诚之人。
她抬眸瞧了一眼屋中人,只觉淡淡烛火之中,那纤薄的身影似乎撑起了这片天。
***
夜幕正在缓慢垂落。
方知雨就着烛火,翻着新到手的册子,眉色焦灼。
虞珩慎派出来的人很厉害,一日过去,又查到了不少隐秘之事。
比如白日里茶庄一胖一瘦两个管事提到的“牧场与鱼庄多年过节”,又比如那处闲置庄子为何成为荒芜之地。
最开初,这处庄子是个果园,荔枝、龙眼、樱桃、橘皆有产。
李荣一家在这庄子里谋生。
六年前,果园遭遇一场极为罕见的“天水牛”虫害,当时的管事为了抢收,逼迫伙计冒雨上山,结果遇上山崩水出石流,死了不少人。
太妃动怒,命人将当时那位大管事的双腿废掉,从此不用。
而后,李荣一家三口奉命接管,理由是……没有理由……唯太妃高兴。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很多人都听闻过的所谓事实,真相却超出所有人想象……
方知雨看完真相,不由嗤笑。
六年前,李荣的儿子李方武才十岁,有什么资格做小管事?
太妃不是糊涂,是胡来!
这一恼,方知雨的心情就更不好了,第二日恹恹起身,又命人给管事们送了顿清粥小菜。
巳时,一切准备就绪,就在她准备迈步出东院的时候,来了一行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