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京城回消息的几日里,王府太平得过分,方知雨都开始不习惯了,总觉得暗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隐而不发。
没有程思珺撺掇,太妃在解语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淮王也想起了曹姬,去她院子里宿了一晚,如今两个姬妾都可以在晨间去太妃跟前请安。
宋清溪和宋简没了人挑拨,兄妹感情越发深笃,还相约到晴风阁赏梅,王妃没有计较任何事,待他们十分和善。
每日下午,晴风阁都很热闹,围炉煮茶,玩叶子戏,唧唧喳喳吵吵闹闹,王妃面色一天比一天好,连良医正请脉之后都说“如此甚好”。
只是,方知雨和宋筠的关系,在一切正常中最不正常。
所有人都瞧出来了,平日你贴我我贴你的两人闹了矛盾,可都没多言一句,毕竟哪对夫妻都得经历这一遭。
这一日飘起了鹅毛大雪,几个女眷又聚在晴风阁品茶玩闹,方知雨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日到年节。
石头匆匆而来,“世子妃,京城来了位钦差!带了陛下旨意,点您要见您呢!”
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京城淮南两地得半月脚程,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过去用了两日,钦差怕也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看来,陛下对九和县一事相当用心!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王府,旁人都道这个年节有得麻烦了,唯独宋清溪终于长吁一口气。
钦差来了,就意味着九和县的事很快会被推进,魁州知州也会被调查,开春之后,她的婚事就有了转圜。
王妃瞧见宋清溪捏紧指尖,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一点点掰开,没讲一个字,却柔软了那颗心。
宋清溪出生就没了生母,有记忆时就听闻王妃害死她生母,多年以来,不知恨为何物,到如今居然头一回感受到了“母妃”二字的重量。
泪水不经意滑落,宋清溪郑重其事唤了声:“母妃。”
***
方知雨先回了世子府,换上一身华贵衣衫,挑了一套金贵头面,将自己打扮起来。
最开初,宋筠瞧不上定国公府“亲戚”给她准备的衣衫,以需要在重要场合出面为由,让司衣量了尺寸。
而后做了好几套送来,她都没穿,今日倒派上用场。
不过,为了不给钦差留把柄,她只带了石头和青鸳,留十三在世子府门口噘嘴抱怨。
匆匆赶至正殿厅堂,里头隆重的氛围令她心头微微发怵。
自十二岁被赶到京郊别庄,她就再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如今淮王和宋筠都穿着正式袍衫,与身着朝服的钦差齐肩而立。
旗幡招扬,号角、锣鼓在侧,护卫随立左右,个个神色肃穆,更有一些随行官员垂手立于下侧。
方知雨一进正殿,钦差便收敛笑容,暂停与淮王寒暄,朝她看来。
她大方回视,浅笑在唇,心底却猛地一阵战栗。
那官服之上,绣的是小团花锦鸡纹样……居然是二品大员!
宋筠走过来,领着方知雨上前。
钦差颔首,却见淮王世子妃端庄大气、姿态清雅、容颜绝丽、螓首半垂、莲步款移。
近前之后互相见礼,一举一动皆有风范。
这……跟皇帝给他看的密报怎么不一样?哪里有半点乡野之气,不合之举?
钦差都快怀疑是不是写密报的人带了偏见。
“世子妃果然如民间传言那般,若天仙似神人。”钦差道:“我一入淮南地界,到处都能听见百姓对世子妃的夸赞。”
方知雨忙称“惶恐”。
钦差则道:“下官传奉口谕。”
宋筠带了方知雨跪地。
“世子妃佳敏聪慧,为国分忧,为淮南谋安,乃朕之所幸。今赏黄金千两,夜光杯一对,赠蜀锦、汝瓷、金瓜子若干,再赠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各一盘,望世子与世子妃相濡以沫,早些为皇室添福添子。”
方知雨:这皇帝……百姓受苦不管,偏管人家生不生娃?
身侧宋筠谢恩,她也跟着谢。
钦差则笑道:“临行前,陛下还让下官转告世子妃,令堂和令妹也有赏赐,必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方知雨忙又谢恩,心底却很不是滋味。
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起她娘亲和妹妹……岂不是意味着,她们随时都处于监视之中?
钦差明言接下来有要事谈,方知雨自然不好再留。
宋筠送她出门,悄然相告,“这位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有监察、弹劾、建议之权。”
方知雨明白了,来的钦差是言官,看似没有实权,实际上很有吹牛的本事,但凡在皇帝面前稍加编排,整个淮南的信任都会被拉到最低。
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了。你……小心些。”
一瞬间,宋筠几日愤懑烟消云散。
什么许得益,什么小心思,全都丢开了去。
他觑着机会悄悄捏了下方知雨的小爪子。
动作虽快,还稍加遮掩,却仍被钦差瞧见,霎时忘记自己适才在讲些什么。
急急转话题:“我虽远在京城,也听闻世子荡寇重伤,怎的与世子妃如此亲近?”
淮王脸色微红,有些不愉,怎么一个外男当着公爹的面,讲他儿子和儿媳的私事?
钦差也察觉自己失言,忙补救道:
“请淮王见谅,我只是担心世子身体。”
淮王自然不好撕破脸皮,“多谢关心。我儿病体未愈,但不妨碍他们夫妻情深。”
***
方知雨退走,心有戚戚,回眸多瞧了一眼。
而这一眼却让她陡然心惊。
“石头……石头!”她颤着双膝走出正殿,差点站不稳。
青鸳上前一步,用臂膀支撑住她。
“石头,快!去把玉葫芦拿来!”她声音发凉,心也跟着凉,“我瞧见钦差随行队伍之中有两个肩扛药箱之人!怕就怕,那位多疑,派了御医来。”
石头一听,拔腿就跑,可不知是心惊还是害怕,没跑多远居然摔了一跤,爬起来再朝世子府疾奔,已经一瘸一拐。
方知雨无法放心,又对青鸳道:“去典膳所,把世子的汤药提过来。”
宋筠极少服用汤药,大多时候都倒在了恭桶里,但典膳所不知,每日仍尽心尽力熬煮。
青鸳本已转身,却察觉自己一走,世子妃身侧就没有其他人了。
犹豫之际,突然闪出个人影。
木骖道:“我去!世子府那头兄长已经去了。护好世子妃。”
眨眼之后,木骖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