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拉低了嘴角,觉得自己可能会壮志未酬人先死……
她哪里是在跟总管争权,分明是在与太妃抗衡!
如今的她,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利,无论是声望还是支持者,都不及太妃,若真摆到明面上斗,获胜机会……渺茫!
回了正房,方知雨神情恹恹,却见小榻铺了厚厚的软垫,汤壶在内烘得暖呼呼,小炉在旁煨着羊奶,小案上一盘点心一盘蜜饯。
名录和账册理得顺顺的摆在一旁,连笔墨纸砚都安安静静躺在顺手的地方。
这一切,必然不是石头主动能想到的……
方知雨朝床榻那头瞧了一眼,帐帘低垂,人已侧躺,和她第一回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但那时,他嫌弃她。
现在,却替她谋着这些细微却贴心的小事。
暖意从身蔓延到心,下拉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谢谢你呀。”
她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如廊檐滴水,可床上向里侧卧那人还是听见了。
——算你这个小家伙有良心!
从“有点良心”到“有良心”,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连宋筠本人都未察觉这等变化,只把自己想象地理直气壮。
心情良好,便没阻止小榻上的人挑灯夜读,歪歪头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浓墨般的夜幕之上,飘出了雪白的笔锋,大片大片的雪花带来寒冬凉意。
方知雨就着烛火一页页翻过账册,虽有汤壶火盆小火炉,还是冻得小脸通红,十指发僵。
“哈……”下意识给手指哈了一口气,又翻过一页。
烛火突然一跳,眼前掠过暗影。
一道声音从头顶落下,“下雪了不知道吗?不怕把自己冻坏?”
方知雨仰头,就瞧见一张带着微愠的脸,又沉又冷。
“我……”
她刚想解释什么,整个人连同狐裘一起被抱了起来。
身形晃动不稳,两只小爪子下意识探过宋筠肩头,拽向他后领。
他穿的是一套月白丝绸中衣,又软又滑,怎么抓都抓不住。
幸而,从小榻到床榻的距离不远,那双长腿几步便跨回床间,将她塞进厚重的被里,然后才抽出狐裘。
“我还没看完……”方知雨惊讶之中带着祈求,“至少让我把账册总账对完一遍呀!”
“看完又如何?就能立刻找到应对之法了?若是着凉,又哪有精力做后续之事?”
宋筠低沉着絮叨,将她按回被中。
可她也倔强得很,撑着双臂又要起身。
挣扎之间,恍然一下,就觉自己冰凉的双唇碰着了一处温热的柔软。
暖暖的,怪怪的。
方知雨脑子却钝钝的,缓了好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她的唇挨着了他的下颌。
就一下,可却是破天荒的头一下,是她主动贴上了他。
“呀!”她捂了嘴往后仰躺,瞧见一双墨眸里,悠悠荡着烛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方知雨捂着嘴,声音瓮瓮:“我牙疼。”
宋筠啼笑皆非:“我还脸疼呢。”
“那是意外!”方知雨半边脸藏进被子里,嘴硬道:“世子不必入心。”
“晚了!”宋筠轻轻揪了下红透的小耳朵,“我整颗心都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
他想俯身下去亲上一口,可又怕吓着心上人,只重重呼吸,散去满脑子念想。
可心头毕竟铺满了喜意,双手一用力,就把小家伙调换方向,从后将她圈进怀里。
“好了,快睡。养足精神明早再继续。”
边劝边将那两只小爪子握进手心,替她暖着。
“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无论面前是高山还是悬崖,是疾风还是骤雨,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方知雨扭动了下身子,背后……是宋筠的胸膛,暖暖的,沉沉的,竟真的令她无比心安。
被死死钳制,实在扭动不了半分,叹了两回气,睡着了,比宋筠睡得还快。
可这一夜,终究因心底藏着事没能睡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方知雨醒了一回。
立时就觉自己整个人怪怪的。
竟是她大喇喇趴在人家身上,一只手放在人家胸口,一只腿缠上人家腰……
做梦,一定是做梦……
迷迷糊糊叹了口气,她翻转身朝里,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白雪未歇,重瓦之上,枯枝之角,都挂了雪白雪白的痕迹。
她瘫着四肢,一个人盖着两床被子,身边没了温热的气息。
起得身来,杏儿和燕燕入内侍奉梳洗,十三端了清粥过来。
方知雨接到手中,边喝边挪向小案,“世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杏儿回:“一早便备了轿辇,去给太妃请安了。”
某个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轻轻一撞,方知雨下意识问:“知道去做什么吗?”
杏儿摇摇头,“世子去得急,只让我们好生看顾您。”
十三在旁悠悠补了一句:“我好像瞧见他拿走了一本册子。”
十三和其他丫鬟不太一样,本来就不懂规矩,加上方知雨容让,随时想进哪间屋便自顾自迈步入内,管屋里有谁没谁。
今晨,她进来看方知雨醒没醒,恰好瞧见宋筠从账册里抽出一本,卷了塞进袖中。
方知雨一听,忙翻找起来,八册分账果然少了一册,还是记录内府开销的那一册!
宋筠不至于卖了她……可带着内府分册账目去见太妃,又是何意?
目光一扫,就见三册名录之下压着几页墨迹较新的宣纸。
轻轻抽出来,方知雨愣住了。
一页是她昨夜写的,记录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事项,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而另两页,字迹陌生,笔锋雄厚,字字清晰:
其一,赏赐之举需先敲锣打鼓全府告知;
其二,从信得过的人开始赏,以带起风气;
其三,备下通晓记账之人,以助不识字者记录;
其四,需亲身在场,彰显世子妃恩德;
……
一列一列,整整十条,比她昨日信手所写更加完备。
瞧着那一笔一笔用心写成的字,方知雨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世子妃……世子妃……您出来瞧瞧!”石头奔进主院,因靴子比脚大,又一次差点摔跟头。
方知雨闻声而出,随着石头来到前院,却见十几口大箱子整整齐齐摆在院中。
东凌迎过来,“世子妃,这里有一百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三百锭十两银,五百粒一两碎银,六百贯铜钱。皆是世子昨日吩咐府库替您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