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滴声唤醒了席曜。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干裂到起皮的嘴唇轻轻嗫动。
他试图挪动身子,可断掉的双腿让他寸步难行。
所以,他只能听着那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细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老人们都说,人在死前,会回想起这一生的事情。
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席曜泛着白光的眼前,开始出现走马灯般的画面——
席曜是个孤儿。
还在襁褓时期,就被亲人遗弃在深山,意外被养父母捡到。
养父母是很矛盾的人,对他好,也不好。
他们收养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他,给了碗饭将他养大,看他生病会照顾,还允许他去读书。
可是他们也对他非打即骂,让他从小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每天有做不完的农活,有好几次都想让他辍学出去打工。
席曜知道,养父母会养他,是因为他们生不出孩子,把捡回来的他当成了未来养老的希望。
席曜也知道,他能够读书,一开始是村里出钱,后来是他成绩好,靠学校奖学金和政府补贴,和养父母没什么关系。
但席曜终究是感激养父母的。
毕竟他是连亲生父母都不要、被抛弃在深山的孩子。
如果不是养父母出现,尚在襁褓的他,怕是已经被野兽给剥皮拆骨,哪里还有坐在教室读书的机会?
所以他感激,一直感激着。
为此,他每天都活得像个老黄牛,小小年纪已是满身沧桑。
十岁那年,他凭借优异成绩,跳级读完了小学。
全村的人都夸他是未来的状元,以后能当大官、赚大钱。
养父母本来因为生不出孩子,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去哪儿都觉得比人低上一等。
现在却因为他,能够扬眉吐气、脸上有光,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还连续三天给他吃肉。
席曜感激着,希望这个日子能够继续下去……
直到那桩意外发生——
位于重重深山的席家村里,来了个陌生女人。
她年轻、清秀,身上有着与这深山乡村格格不入的斯文优雅。
因为,她是被拐来的。
十岁的席曜,曾经亲眼看到这个女人从隔壁瘸子叔的家里赤脚跑出来,又很快被抓着头发带回去,她的哀嚎和求救声是他的童年噩梦。
然而,全村人都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甚至还惋惜瘸子叔家里“整日不得安宁”。
席曜疑惑且不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课本格格不入。
为了顺从内心善良的声音,他偷偷放走了女人。
女人感激不尽,说是一定会找他报恩。
席曜摇头表示没关系,将从小到大攒的钱拿给女人当车费,目送她离开。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女人。
之后,女人再没有回来。
倒是席曜放跑人的消息被传开。
全村人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跟着变了。
他们骂他“养不熟的白眼狼”、“难怪亲爹妈都不要”、“脑子有问题”……
这把怒火连带着烧到了养父母身上。
养父母刚刚因为他能抬头挺胸做人,现在又成为全村攻击的对象,比之前更甚。
于是,落差感带来的愤怒和怨气,尽数朝着他而去。
最严重的一次,席曜烧得三天没能下得了床。
好不容易病好了,被隔壁瘸子叔找上门,让他和养父母赔钱。
养父母不同意。
瘸子叔便挥舞着棍子,打瞎了席曜的一只眼。
这件事才算是彻底消停。
不过,它的后患是无穷的。
席曜和养父母成了村里的异类。
席曜在失去一只眼后,也成了新学校的异类。
同学们对他避之不及,还有人在背后给他取外号,叫他“海盗”或者“独眼龙”。
没有人愿意和他当朋友,人人都看不起他,笑话他。
席曜只能拼了命地读书。
他的梦想本来是考军校,却因为眼睛问题而错失机会。
他转而想当科学家,但是养父母只希望他早点毕业打工赚钱。
最终,他的大学志愿填了金融系,因为养父母觉得这个最赚钱。
上大学时,周围的人成熟了,不再像十多岁的青少年,会直白对他表现出抗拒和疏离,而是会伪装一下。
席曜以为他终于可以过上平静而普通的生活,靠着写代码赚了点小钱,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结果,末日降临了。
城市迅速沦陷,往日熟悉的邻居变成了丧尸。
灾难发生时,他刚好在出租屋里,从二楼亲眼目睹了人人相食的地狱血腥场景。
所幸他家里囤了不少食物,帮他撑过了最初几天。
然而,他失去了养父母的消息,只能孤零零地生活在出租屋里,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他意外发现了系里的同学的身影。
那群同学被丧尸追赶着来到这个小区,满脸都是无措和茫然,不知去向何方。
善良的席曜终究于心不忍。
哪怕他和他们不算熟悉,甚至以前还发生过小摩擦。
他仍然叫住他们,邀请他们进入自己的屋子,把食物、水和药物分享出去。
上次,席曜为了帮人而失去一只眼睛。
这回,席曜再一次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他的行为无异于引狼入室。
那群同学在休养好之后,霸占了他的屋子,抢走他的所有东西,还打断他的腿,将他丢到厕所里自生自灭。
半昏半醒间,他听到那群人离开的声音。
那个叫孔翔的男人,声音里满是不屑——
“没有能力的善良就是愚蠢!我这是给他一点教训!”
教训?
教训!
哈哈哈!
席曜感觉世界如此荒谬!
他善良、温顺,一次次付出真心,可结果换来了什么?
如果善良只会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他宁愿不要善良!
席曜的眼底翻滚着浓郁的黑雾,强烈的能量萦绕在他身周,被情绪所牵动。
“这烂透的世界……毁灭吧……”
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带动脆弱的木门摇摇欲坠。
席曜知道,门外丧尸守了两天,肯定忍不住了。
他讥笑着,缓缓闭上眼睛。
等待死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