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阳帝最喜欢的便是裴江雁这副有话明说的性子,有多少人在朝廷上给自己演戏,能像裴江雁这般直说的也是少数。
“那朕便给你个机会。”承阳帝不是不信裴江雁,但在皇帝之位上,不能不提防。
裴江雁跪在地上,“皇上疑心臣是因为顾家前些日子给了臣一支军队,但是臣绝无造反之意,臣曾听闻青城内藏有北狄的奸细,虽征战多年,但是北狄人向来狡诈,臣实在没有绝对的把握。”
裴江雁想起了那年,他带着将士穿过平陵谷,最后回来的只有一半的人,平陵谷躺着的是北宋将士的尸体,征战多年,裴江雁从未见到这样的场景。
从青城归来的那天,宋卿卿成为了女帝,她站在城门外恭迎他的时候,他内心无比羞愧。进到京城里,他切切实实听见了百姓中有人哭喊自家孩儿的姓名,裴江雁知道那些都是战死沙场的将士。
“圣上,此去山高路远,将士众多,顾家有一支轻骑军队,和北狄作战多年,臣是想确保万无一失。”裴江雁的头狠狠的低了下去,“确保青城一战的胜利,还有臣希望能把这些将士安全的带回来。”
承阳帝瞧着裴江雁,倒真觉得变了一个人。当年他看中裴江雁就是因为他的杀伐决断,冷血无情,可现在怎么反而有了些怜悯之心。
“将士就是要征战沙场,战场刀枪无眼,生死都是天意。”想起先帝死的那天,顾昌信是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那条路,他都不敢回头。
裴江雁抬起头,看着承阳帝,“圣上,他们也是有家的人,也有父母妻儿,臣不愿因自己失误而使得那些人失去亲人,望皇上允准。”
做皇帝久了,就连宋承阳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曾经就失去过挚友。
那时,宋承阳还是承阳侯,他整日在院子里练习骑射,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征战沙场,那一年,北狄边关连连发起战事,先帝担心宋承阳的安全,便没有让他亲赴战场。
那一年,带领军队闯入边关的是他的挚友顾昌信的弟弟顾兴尧,顾兴尧亲赴边关,离开的时候,他只留下“承阳兄,我定凯旋归来。”
那一年边关战事凶险,京城内外混乱,宋承阳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每每收到顾兴尧的捷报都高兴不已,他只盼着兴尧快些回来,他定在西马场上比过兴尧的剑。
这三年他没有一刻敢停歇,风雨无阻的在马场上训练,外人只瞧他刻苦,却也只有他知道,他心里害怕极了,害怕有一天收到的就是兴尧的死讯。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军队回京的那一天,百姓夹道相迎,这一战去了二十万将士,回来的却不足7万,好在最后这一战还是胜了。
宋承阳就站在百姓之中,他们有的欢呼,有的哭泣,而他瞧着带领军队归来的不是他的兴尧兄,他站在人群中,默默的掉下眼泪。
后来他才知道,北狄人狡诈,在路上设下埋伏,为了保住更多士兵,顾兴尧带领了五千兵马偷袭了北狄的后方,才减缓了前方战事的压力。
“承阳,这叫声东击西。”离开前顾兴尧赢了宋承阳的棋局,“好一招声东击西。”宋承阳苦笑着。
承阳帝瞧着文德殿,瞧着裴江雁,“江雁陪我去趟西马场。”
西马场里,宋承阳许久未曾像这样高兴了,裴江雁丝毫没有放水,二人比的激烈。
一直到傍晚,宋承阳累极了,坐在西马场的草坪上,瞧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太阳,“江雁,你回去吧。”
裴府的恒轩阁。
宋承阳带着裴江雁离开皇宫的时候,便叫人放裴煊回到裴府,自打回来,裴煊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恒轩阁里跪了一片,乘烨更是被打的遍体鳞伤,愣是一句都没说裴江雁的事。
裴江雁回来的路上就是到裴煊定要生气,以他好面子的性子定要大发雷霆,却不想他会把乘烨打成这副模样。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气您冲我撒,乘烨做错了什么了。”裴江雁想拉起乘烨,却发现乘烨伤的站不起身来。
裴煊瞧着儿子不认错,还在众人面前耍威风,一棍子打在了裴江雁的腿上,“孽障。”
这一棍子倒是让岳姌和沈芳如吓了一跳,岳姌赶忙制止了裴煊,“官人,使不得啊,世子不日便要出征,这可使不得。”
裴江雁未曾向除了乘烨以外的人提过,自己腿上的腿疾,这一棍子,钻心的痛。
“你可知错。”裴煊被岳姌拉回了椅子上。
裴江雁低着头,表现的尽量恭顺,“儿子知错,顾家一事是儿子疏忽,请父亲责罚。”他抬起头看着裴煊,“不过父亲放心,此事儿子已经向圣上禀明缘由,不会牵连裴家。”
裴煊听到这话更是生气,绰起棍子又是一下,这一下,裴江雁身子倒了下去。
“你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你不是裴家人?”裴煊气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朝廷是多么凶险,稍有不慎是要丧命的。”
裴江雁哪里不知道,可他不做,那些将士又该怎么办。
裴煊的责骂声在耳边响起,他瞧着烛光里父亲的模样,耳朵的嗡鸣声渐渐吞噬着周围的声音,他缓缓的挺直脊背。
“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是不长教训,上家法。”两旁的侍从拿着藤鞭,慢慢靠近裴江雁。世子平时善待下人,这一时间也下不去手。
裴江雁摸了摸嘴角,“动手吧。”
少年的脊背挺的笔直,浸过盐水的藤条落在他的身上,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痛压的他喘不过气,没事的,上一世比现在痛。
上一世,他被关在了大牢里,没日没夜的被折磨着,他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仿佛已不知道疼痛的感觉。
二十鞭下去,恒轩阁里只有他和裴晓芊,晓芊蹲在地上,捂着眼睛。
“晓芊,别害怕,哥哥在。”裴江雁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裴晓芊松开双手,那双稚嫩的脸庞早已布满泪痕,“哥哥,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不要让父亲生气了。”
晓芊这话,裴江雁听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