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城楼之上,站着一个神情落寞的男子。
尽管他侧着身子,木雕似的隐于一根廊柱之后,但正午的阳光打在他俊俏的五官之上,不多一会儿,他挺拔的鼻尖冒出细小而晶莹的汗珠。
只有这时,人们才留意到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有了少见的悲伤。
他已经来了大半日了,又是一直盯着城外空无一人的远处。
守城的兵士不敢多问,那张平常和气的脸,一直都阴沉着。
他,就是骠骑将军王辉的儿子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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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他总来城楼。
人人都知道他来此等一个人。
一开始,他还保持着过去的随和,只要有人向他打躬作揖,他都礼节性地笑一下,或者回一个。
但近来,他明显心不在焉十分敷衍。
而且,一背过身去,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既不再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更不和人插科打浑,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模样。
曾有人打着千儿询问他:“公子今日这是又来视察了?”
他并不答话,只将一双美目一挑,随即往下一瞥,便径直上了城楼。
平常,他是平易近人的,陡然间转了性情,倒让一向和他玩笑惯了的守城兵士不太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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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见怪不惊,只笑着提醒手下:“你们,莫去招惹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高飞自然知道,王平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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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将军小女儿在南国的故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青州城。
人人都在猜测,河洛与南国的结盟指日可待,而且,青州城里的那只凤凰,只怕,要飞到南国去了。
自然,王平比普通人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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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意相信。
更不愿意接受。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深爱着这只从小一起长大的凤凰,而且,他深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和这只凤凰相伴一生。
只要,他王平立下赫赫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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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没等到他王平扬名立万,凤凰就要飞走了。
而且,是飞到他再也够不着的地方。
这让他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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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说她要回来了,隔三岔五,他都要到这城墙之上来,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回到青州城见到的第一人,然后,笑着告诉他:“你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尽管后面的那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容易听到,但只要前面的那一句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的心就踏实了一大半。
尽管他的爹娘已经提醒过他太多次,说他的痴心妄想不会有结果,他却不信。
只要她人还在青州城里,只要他有机会立下军功,他们,就有可能。
他可是,眼里心里都只有这只叫寒嫣然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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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日一长,王平的信心百倍逐渐少了,甚至慢慢地无由得多了一些灰心,眼眸里也间或出现了忧伤。
连他的娘亲,都开始重视起他的低落来。
因为她的儿子一向都是开心果,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她常说他活得没心没肺,如今,儿子沉稳了,却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模样。
“与其这样,还不如没心没肺的好。”她说。
她着急,却没有法子。
只有她的相公骠骑将军王辉,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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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王辉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那女子。
生得那样,还有一身的好功夫,谁会不喜欢呢?
但喜欢是一回事,娶回家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一再告诫王平,“王家和寒家是不能走到一起的,至少短期内都没有这个可能。”
而那女子,是炙手可热的将军之女,就算她也喜欢儿子,愿意等她,只怕局势也由不得她。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女子没有嫁入河洛的皇宫,却眼看着要嫁去南国的皇宫了。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只要能断了自家小子的念头就好。
因为,他们王家,最该娶的,是秦贵妃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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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王辉完全不在意儿子王平的心意,王平也完全不在意父亲王辉的盘算,他父子二人,各有各的打算和计较。
王平虽不在意父亲的盘算,却不得不信他带回来的消息。
不仅是青州城,整个河洛,都在传言,说嫣然爱上了南国的世子。
上一次一走十个月,回来都还好好的,这一次,不过才出去三五个月,就爱上了一个异国的皇子?
这也……这也……太那个了。
他王平不是还等在这儿的吗?
如何可以不打招呼就喜欢上了别人呢?
这是,这是完全没有把他王平放在眼里。
她寒嫣然是没有说过喜欢他,可也没有说过不喜欢他呀?
他一定要听她当面告诉他,所有的传言,都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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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日。
他还没走上城楼,就有守城的兵士讨好地跑了过来,小声向他报告:“寒将军和夫人刚刚出了城门,只怕,嫣然小姐今日要回来。”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他不再冷着脸,而是习惯性地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了告诉他消息的兵士。
那人喜滋滋地退到一旁,殷勤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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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黄昏时分,一群人慢慢地闯入王平的眼帘,走在最前面的,是寒将军,和他最熟悉的身影。
只是,待他们靠近,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神情的她。
一脸的幸福和小女儿态,妩媚、娇羞,竟把王平看得痴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心,痛到难以自持,他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妩媚、娇羞都与他无关,他是,永远失去她了。
甚至不用再当面听她说出来。
他已经从她的脸上读到了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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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寒将军一行人走远,他方灰白着脸缓缓走下了城楼。
雷子早已等在了城楼之下。
一见到他,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肩,笑着拍了拍他,也不多话,陪着他径直去了一家酒肆,在那里,喝了一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