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和喜妹执意告辞。
临行前,我给林峰留下了一封手书,只寥寥一句:二哥,若有可能,给林峰一席。
不管林峰将来是否回河洛,是否有勇气去求见二哥,他终是河洛的故人,又与我有搭救之谊。
给他多一条路,也是我代爹爹对河洛旧人的照拂。
无法确认林峰近期会不会将遇到我们的消息传回青州城或者锦官城,我们,不得不再次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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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在没有做出选择之前,煎熬如同潮水拍岸,不眠不休,日日被这海水一次又一次地捶打,在摇摇欲坠中惶恐。
但选择之后,如同从礁石上剥离掉落,尽管千疮百孔、碎如齑粉、没于潮水之中、沉于泥沙之下,却反而有了淡定。
我们,正是如此。
在新的日子里,在新的危险前,那些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渐渐变得稀薄。
活着。复仇。变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因为,只有以牙还牙,以血祭血,才能医治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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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清清雪,茫茫渺渺峰。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色色空灵。
风声、雨声、虫声、鸟声,声声入耳。
我穿山走林,过溪越涧,只叹人生际遇诡幻。
许多年前,我师徒三人,行走江湖,好不快活。
许多年前,我与南国使团,直奔锦官城,好不热闹。
许多年前,我满心欢喜,嫁与心爱之人,好不称心如意。
如今,仗剑天涯,孑然一身,不过是个断魂人,好不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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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悲惨酸楚。
任美景当下,我皆视若无睹。
心中有事,事事坠心。
景致越好,越令人感伤。
背井离乡多年,志在复仇,有的是颠沛流离,东躲西逃。
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要勉强求生,哪怕再生不如死,也要咬着牙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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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光阴,如手捧沙,一晃而落。
望着中毒之后昏昏沉沉却不极不甘心的呼延灼,一微胖冷脸的中年男子极为缓慢地扯下自己的面皮,褪去厚厚的伪装,露出一双凄厉悲痛的美目。
呼延灼徒然地挥舞着双手,拼命试图站起,终未能如愿。
他跪倒在地,唇边浸出一丝鲜红,口齿不清地耸然一笑:“寒……寒嫣然,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牙关咬紧,轻蔑一笑:“你曾经说过,与你为敌,我应该后怕,我没在意。
你也说过,与我为敌,你会后怕,估计你也没在意。
所以,我们都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话落,我平静地走到他身后,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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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的头颅面目狰狞地摆在了幽泽王庭的金案上。
幽泽的王庭周围还有十四具护卫的尸体,他们有的一剑割喉,有的面色乌青。
我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将呼延灼的头颅送入王庭,自然也可不动声色地轻取了护卫性命。
原不必如此。
是我,得偿所愿之后刻意要给血腥增加恐怖。
尽管有人记得太子在郊外的院子里曾有过一个男子,以及他十分木讷的性情,麻烦的是,他在太子割头之后就消失不见。
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也都消失不见。
线索一断,追查再紧锣密鼓,也毫无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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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就是那个不起眼的平常男子。
不按常理出牌,方能出奇制胜。
我又不是师父,讲究大侠风范,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毒药、暗器、刀箭、绳索……是武器的不是武器的,哪样好使我就用哪样。
光明磊落,只适合抵达天堂,而复仇者,手段毒辣阴险诡谲毫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我不再搏命,想要在杀了始作俑者之后,自己还能安然无恙。
这事看似极为艰险不易,但架不住我一心一意,经年累月只为这一件事而来。
因为知道,自己是行走在人世和地狱之间,稍不小心,便会从这个世界上悄然消失,所以,形式和过程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结果。
一个足够好的结果。
那么,只有缜密,更多的缜密,才可以在手刃亲仇之后,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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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泽国平静了五年,忽然有人夜闯皇宫,还将太子的头颅公然送还,一时间满城鸡飞狗跳、惶惶不安。
从白天到夜晚,从王庭到王城,据说太多的人都没法子睡个好觉。
巡逻更加不计其数,保护更加无懈可击。
但参与之人越多意味着越是有机可乘,看上去戒备森严其实更宜各个击破。
而且,还有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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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七天过去了,刚刚好是人疲心累之时,幽泽王庭高高的横梁之上,我放置了数日的青耀华毒也已经到最重之时。
月黑风高,我轻击了一个护卫的后脑,拎他进房藏好。
次日一早,光天化日之下,我戴上面皮,换上一身护卫服,跟着一队护卫站到庭外伺候。
我低头垂眉耐心等候,只要,一有机会,绝不心慈手软。
今日,庭上王座之人,必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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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渐息,正是时候。
我不经意地扬手,手里的毒烟四散,在惊慌的“护驾”声里趁乱闪入了王庭。
我不声不响地跃上龙柱,用暗器将青耀华毒击散,从天而降的毒粉使得手持盾牌的护卫不得不咳嗽起来,幽泽王的身形在看似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时隐时现。
一丈开外,我取出特制小连弩,居高临下,对准幽泽王。
不想,有眼尖的守卫迎面扑来,我不得不将连弩中的五箭齐发。
“刺客……”
“刺客在庭内……咳咳咳……保护王上……咳咳咳。”
最外层的护卫转头向里冲,最里层的护卫刀尖仍然对着外面。
毒烟越来越浓,人人用手捂紧口鼻,如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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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今日已然失去要这幽泽王性命的最好时机,先保全自己再说。
我闪到龙柱外侧,以手掩面滑下,击晕就近护卫,夺了他的盾牌,劈手横扫。
我一个人,貌似势孤力薄,却知道身边人人是敌,逮谁杀谁。
快刀子进快刀子出,最便利悄然无声地制造新的混乱。
混乱之时,我不杀敌,自有敌互相猜忌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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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烟由黄变绿,不少人开始摇摇欲坠。
毒烟没有散尽,我已纵身出了王庭。
我走得悄无声息,正如我来的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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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幽泽国都城七十里外的一座寺庙,迎来了一位身形纤弱、衣衫陈旧之人,斗笠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和尚久之犹豫不决,却没有多言,他缓缓回身关了庙门。
他是有心收留此人在此间歇脚,奈何尊师达宏神情淡漠,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人,轻轻说了句:“清静之所,不留血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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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并不分辩,更未强行进入。
转身远离了庙门,腾身上了阶梯下一株百年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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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入夜,月光隐入云层山峦,星辰满天,那人独自躺在树上发呆。
不多会儿,庙门“吱呀”一声,有人闪身出来。
来的正是和尚久之。
他走到树下,抬头对树上之人说:“姑娘,前途艰险,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被人看穿了身份,我并不慌张。
他若是敌,有心取我性命,何必让我知晓?
不过是存了善心,却又不愿有违师令。
“大师,本姑娘早就没有家,如今,四海为家。
多谢大师提醒,明日天亮就走。
不会扰了佛门清静。”
那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进了庙。
次日清晨,迎着朝霞,我身披一身霞光,疾步走进幽泽国都城沸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