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下,
玉璧城战场。
历经五日血与火的搏杀,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赵人,
他们都渐渐适应了,玉璧之战的恐怖强度。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
对突厥人不对称。
赵兵攻城部队多达三十万,突厥残兵不过三四千。
赵兵拥有强大的组织能力,几乎用之不竭的粮草。
他们甲胄精良,攻城器械充足,
后营在玉璧大坡,建立了无数土台,辅兵营也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更不论在北国形势上,赵国有无穷无尽的援军,突厥人只是孤军奋战。
可对赵人来说,
这也是一场不对等的战役。
玉璧城,太难打了。
它就像一块石头,又臭又硬。
东面为深渊,北面大多为断壁。
西面山道即使铺满人,能真正有效进攻的兵马,也是少之又少。
就算是玉璧大坡,正面南门,
一次进攻,最多也只能投入五千军队,
可那些手持盾、口衔刃的各族兵马,一个个眼眸赤红,随着战鼓踏雪冲锋,
迎接他们的,是弓弩箭雨,是一片片倒下,
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的进攻。
但即使如此,这些宗族麾下的赵兵,依旧踏着步伐,义无反顾的攻城。
不是他们忠诚,而是这些各地贱民、佃户,他们只有往前冲才有活路,
因为宗族精锐的弓箭手,此刻开弓拉弦,正对着他们。
只要他们迟疑,丢了东家的脸,那羽箭就会毫不留情的落下。
铺天盖地的大军中,有数个土台。
左侧第三个,那是童斋远先锋军所在。
童家镇大旗下,
望着惨烈的攻城战,老将军童斋远很急,
此刻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是人。
优先兵甲配发,优先攻城器械,名义上的先锋军,
处处获得优待,童家主之前是沾沾自喜的,
可这会他后悔了,不想打啊。
攻城的投石车根本没有,巨大的白狼神上来,又下去了。
刘忠武筑土台,突厥人也堆沙袋,反复两天后,
神机营统领梁大燕,带着几个歪瓜裂枣一顿比划,
他们脸色暗淡,叹息的摇头,高度差距越来越大,投石没戏,投也是投自家人。
投石不能用,那就只能云梯强攻。
赵国的辅兵后营还是很强大的,攻山云梯底座加长,还增加了滑轮拉绳,
可如此大的山坡,上玉璧城头何等艰难。
每一座云梯搭上去,那都是九牛二虎之力。
玉璧城南门,有石头垒的墩台无数,
内有青山强弩,那长矛一样的弩箭,一射就是五六个。
更不论其他突厥人兵卒,还可以使用青山弓散射,
赵兵要顶着箭雨,几百人齐心协力,才能将云梯搭上去。
可如此搭上去的云梯,攻坚难度也超乎想象,
斜坡面,赵军人山人海,顶着弓箭,一个个的上人,
玉璧城头的突厥人,都是敢死之兵,
草原人居高临下,羽箭犀利。
一波波的五千兵卒,一波一波的葬送,
一片片的尸体,渐渐堆积在玉璧城下。
残肢断臂,宛如黄沙,淹没了大坡,
短刀残矛,散落的军旗,宛如稻草,层层叠叠。
鲜血在低温下冰封,不少兵卒打滑,一摔下去,就是滑行十几丈。
忽然,正当玉璧战场鼓声震天,呐喊声、咆哮声不断时。
玉璧山大坡,发生异变。
高台上观战的童寨远目眦欲裂,迅速躲到了土台防石壁后面。
最东边的一座云梯,因为拉着绳索,固定云梯的宗族兵大量死亡,
斜坡原因,巨大的攻城云梯自带的重力,让那寥寥几根绳索,发出“噶噶”绷紧的声音,
一根根打入冻土里的桩钉,因为巨力,‘砰砰’不断,不停的飞出泥土。
“倒了,云梯倒了,快跑啊!”
“啊,五哥,救我,三哥,啊啊……”
“躲避,东部躲避,立刻疏散。”
能上大坡的云梯,都是特殊改装过的,
两节通道,拉直后,长达八丈。
云梯下方是长达六丈的基台,如此庞大的木质器械,它的重量可想而知。
尽管辅兵安装的十二个轮子,全部有固定插销,轮子都是抱死不动的。
可这会,云梯带着不可阻挡之势,直接从山坡滑下来,
人力是伟大的,它能制造如此宏伟的云梯。
可赵兵也是渺小的,在如此巨物面前,宛如纸糊。
云梯一路所过之处,积雪飞溅,人死旗倒,
哀鸣声、惨叫声中,犁出一片长长的黑地。
“童寨远?你这个混蛋。你不会是跟武川李氏串通好,来消耗我们的?”
“姓童的,马家攻了三天,死伤两千佃户,连本族子弟都死了几百,你拿什么赔我?”
……
马家主来了,裴家主也来了,
他们身覆精甲,气势汹汹,找童家镇要个说法。
前期说,突厥人不堪一击,兵马一上去,就能攻陷。
前两天又说,突厥人晚上就会逃跑,明早就能破城。
可都五天了,足足打了五天,
力也出了,血也流了,他们是屁都没搞到。
当然,送给铁圣的银钱,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吭一声。
但童家镇这种地方宗族,连勋贵都不算,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哼哼,那干脆天上掉馅饼给你们好了。”
“老子还没说你们呢。好好的玉璧之战,被你们这些废物打成这样,老夫看你们才是扫把星。”
马家主、裴家主勃然大怒,他们咬牙切齿,指着童斋远的手都在颤抖。
可赵国军阵当前,玉璧山坡兵马如海,谁敢把事情闹大?他们只能认栽了。
“山不转水转。姓童的,铁圣总有死的那天,这事咱们没完,走着瞧。”
土台上,童斋远望着负气而去的马裴两家,
知道童氏又多了两个仇人。
可他也没办法,童家镇不可能赔偿,那既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
“童四,童四。快,快去找铁爷,没了这两家,等会就是童家镇的兵马上了。”
童家大旗下,头发发白的童寨远急不可耐,
马上就是将令将旗,他要不上,龙骧军的督战队,也不是吃素的。
冬阳过山,照在瀚海山丘之上。
玉璧城宛如黑云,压的童寨远喘不过气来,
他精铁甲胄在日光下,泛着阵阵粼光,可此刻,威风凛凛的童先锋,却是在土台上,焦急的来回踱步,
终于,童四一路从拥挤的兵群中挤了上来,
童斋远也不管童四跑的气喘吁吁,拉起他的双肩询问结果。
“怎么样?铁爷怎么安排?”
“出……出不去。”几年养尊处优,童四已无昔日勇武,他撑着有些发福的身体,强行咽气道,
“刘主簿不允许任何攻城部队下山,违令者斩。”
闻言,童家主不禁瞳孔微缩,脊背发凉,
他急切的摇晃童四,大吼道,“你没说,咱们是铁圣的亲家,童家镇的部队。”
“驼爷就在那里,可巡防军那个嚣张的队官,当着铁爷的面骂咱们。兵器领了,甲胄领了,先锋也给了,这会不攻城,以为赵法是摆设吗?”
完了!
铁驼子都没用,不攻城是不可能了。
正当童老爷脚步踉跄的后退,沉浸在恐惧中时,
战场依旧呐喊震天,冲锋陷阵的部队源源不断。
时间一息一息的流逝,
童老爷看见了一面恐怖的将旗挥舞,那是进攻的命令。
童斋远当即心头一震,木讷的回头,
他看见山坡最大的土台上,龙骧军大纛耸立,
刘忠武跟青龙,都目光冰冷盯着他,
只要三道战鼓打响,他还不下令,弓箭就会直接射他。
“啊-啊-啊……杀啊!!”
一阵阵呐喊声中,
童家镇的兵马上了,
三千童家子弟,身覆甲胄,爬上山坡,跨过冰尸丛林,顶着突厥人的弓箭攀登云梯。
玉璧墩台里,大弩上弦,每一箭,都能带走大量童家子弟。
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乱射的箭雨,准确度极高,童家镇的兵马一个个倒下。
山坡土台,童斋远身体一软,扶着挡石壁才没有摔倒。
他的心在滴血,那是童家的根基,童氏的族人啊。
可能是因为童家兵马精锐,
也可能是因为突厥久战疲敝。
童氏不少兵马,冲破了箭雨,爬上了六丈高的城墙,
十几座云梯,童家子弟源源不断的进入。
此情此景,战旗之下,童斋远忽然疯狂了,他大声呐喊,
“啊……啊啊!童家,冲锋,打进去。”
下一刻,脚步踉跄的童斋远活了,他快速来到战鼓旁,全力擂鼓助威。
“咚!!”
“咚!!”
……
可幸运似乎没有眷顾童家,就在十几万兵马,甚至刘忠武、李兴眼里都闪过期待时,
一杆天狼长槊,泛着冬阳幽光,出现在玉璧城头。
此人一身黑狼鳞甲,盔沿肩甲有白色的毛皮,
一将既出,势不可挡,长槊挥舞,鬼哭狼嚎。
此人所过之处,童家子弟宛如纸片,迅速消融。
小片刻后,童家镇损失惨重,在大军鸣金声中,如潮水退下。
玉璧城头,山顶之上,
突厥人的欢呼,响彻战场,响彻阴山。
那一声声嚎叫,仿佛在嘲讽赵军的无能。
龙骧军大纛下,
李兴面色铁青,一身气血之力狂暴,怒不可遏的冷喝,
“杨豪!南王城杨氏不要了,你敢来这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