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羽冷脸未言,提步要离开时,宫殿外传来一道通报:
“王上到——”
他的脚步忽然一滞,即便没有回头,也能在顷刻间觉察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
直接,注视,毫不遮掩。
二人足有近一个月未见……
拓跋明月侧头看去,含笑道:“多日不见,殷王叔看起来也清瘦多了,莫不是身体不适?”
秦牧羽下意识眼角余光瞥去。
男人阔步走来,依旧是曾经的模样,眼角眉梢尽含张扬的笑意,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哪里清瘦了?
诈人。
殷王淡淡的扫了拓跋明月一眼,“你在此处作甚?”
这可是阿羽跟阿墨一起住的宫殿。
拓跋明月一笑:“自然是来向殷王叔邀赏的。”
短短一跃,她唱黑脸,殷王唱白脸,已经架空了关家。
眼下,关家大势已去,只剩下一些混乱的收尾工作,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殷王叔曾经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允诺于我之事呢?”
殷王淡声:“放心,本王答应将南疆给你,自不会失言。”
“殷王叔明知故问,我真正想要什么,你岂会不知?”
殷王朗笑一声:
“呵!”
区区一个楚夜离而已,她还真是记挂得很。
正因如此,拓跋明月有了软肋,才会有致命的弱点。
抬手击掌,两声落下,不出十几息功夫,萧珏带着一道削瘦的身影从外面走来。
男人身子单薄,脚步冗沉,伴随着几声闷咳,看起来较为虚弱。
“夜离哥哥!”
拓跋明月神色一紧,立忙疾步奔上前,却在快要靠近时,被萧珏伸手拦住。
她双目紧紧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楚夜离,眼角几乎发红:
“为什么他会如此虚弱!”
“当初,他即便在战场上因救我而伤,可此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的身子也早该养好了,为何还会这样?”
殷王淡声道:
“因为本王告诉他,如果他不服下忘生蛊,本王就会要你的命,他一听此言,毫不犹豫的服下了。”
拓跋明月不敢置信的浑身一震。
忘生蛊!
此蛊分子蛊与母蛊,子蛊受母蛊控制,若殷王一旦操控母蛊,必定会要了楚夜离的命。
而每一对忘生蛊都是单独饲养,即便她也能养出忘生蛊,也解不了楚夜离体内的蛊。
她的目光陡然冷了:“殷王叔这是要出尔反尔?”
殷王沉笑一声:
“只要你们此生乖乖待在南疆生存,别起异心,他永远不会有性命之忧,若你一旦有异动……会造成什么后果,本王可不敢保证。”
拓跋明月推开萧珏,扶住楚夜离。
殷王好卑鄙的手段,竟然用楚夜离挟制她!
“夜离哥哥,你没事吧?”
“况且,小侄女,本王又何尝不是在帮你?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他宁愿为了你服下忘生蛊,可见他心中是有你的。”
拓跋明月陡然反应过来,看向楚夜离苍白的面孔,楚夜离眸色有几分闪躲。
这些年来,他欠拓跋明月的实在太多了……
仇恨是错的,方向是错的,从一开始一切都是错的,唯有辜负拓跋明月多年是真。
如今,能为拓跋明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他心中也当好受些。
“夜离哥哥……”
楚夜离抿着唇角的苦涩,“明月,是我拖累了你……”
拓跋明月瞳孔微缩。
他这样说,便证明他是自愿服下忘生蛊,就跟当初在战场上,自愿为她挡下那一箭一样。
他的心里当真是有她的!
因为这一认知,她几乎要雀跃的忘记反应。
这么多年的坚持与付出,终于打动了他,得到了他的回应!
她眼眶一热,身体探上前便紧紧抱住他。
她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南疆,受制于殷王!
只要夜离哥哥心里有她,他们能够在一起,她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力与一切,心甘情愿!
“夜离哥哥,我们去南疆,我们即日就起程,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从今往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楚夜离眸光颤动,缓缓抬起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喉头哽涩:“好……”
他们永远在一起。
不远处,秦牧羽站在那里,双目盯紧楚夜离,手掌攥紧,关节声隐隐作响。
楚夜离!
他永远忘不了当初的事……
当初在战场时,楚夜离掳了他,为了得到楚狸与摄政王的消息逼迫于他,将他关进小黑屋里……
这口火气还闷在心里,一直没有发泄的机会,若是叫楚夜离去了南疆,以后则更没有机会了。
眼看着拓跋明月与楚夜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她扶着楚夜离的身子,二人准备离开时,秦牧羽的后槽牙咬响了。
殷王眯眸,忽然扬声:“等等。”
拓跋明月侧头看过来,“殷王叔还有事?”
“小侄女,本王与你的仇是算清楚了,可秦将军与楚夜离的债似乎还没清。”
他懒懒扬手一指:“阿羽,去,把他打一顿。”
拓跋明月:“?”
仿佛听到了幻觉。
“他服用了忘生蛊,又被你关押许久,身体孱弱,哪里还会是秦将军的对手?”
殷王笑的很坏:“是呐,否则本王怎么会说把他打一顿,而不是二人切磋?”
“你!”
楚夜离闷咳两声,轻拍着拓跋明月的手臂,看向秦牧羽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当初,他们站在对立面,不择手段的针锋相对。
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成了过往,可曾经结下的梁子却是实打实的。
“咳……秦将军,你我之间的事确实该有个交待……咳咳……”
他愿意承受。
秦牧羽握紧剑柄,手背上几根青筋跳了出来,冷眸道:“拿剑来!”
冷声落,萧珏立即抽出自己的配剑,扔给楚夜离。
“楚夜离,你可别说我欺了你!”
话落,提剑而上。
刀光剑影之间,二人顿时打了起来。
“夜离哥哥!”拓跋明月挂心,想要上前,却被殷王扬手拦住,“殷王叔!”
“放心,他还没这么脆弱,死不了。”
拓跋明月瞪了眼殷王风轻云淡的模样,攥紧双手看向二人。
楚夜离状态不好,身体虚弱,根本不是秦牧羽的对手。
在他的攻势之下,几乎是步步后退,一直防守,处于被动之地。
殷王风轻云淡,那是因为挨打的人不是秦牧羽。
换作秦牧羽试试?
夜离哥哥!
她急红了眼,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夜离被打得步步后退,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咳……咳咳!”
楚夜离握紧剑,身体虚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根本就没有要与秦牧羽相争之意。
当初……
确实是他对不起秦牧羽。
他甘愿受着。
秦牧羽却是攻势猛烈,扬着剑啪啪的追着劈砍,章法混乱,更像是狠狠用蛮力发泄腹中之火。
楚夜离!
这个崽种!
脑中回荡着的尽是昏暗的空间里,他被捆住手脚,数双在身上游走的手,女人的娇笑与刺鼻的脂粉香……
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地。
他一直痛恨那样的自己,失去了自我,再也回不到以前。
而这一切都是楚夜离一手造成。
他恨他!
可他却是阿狸的亲兄长,即便再恨,也不能当真要了他的性命。
秦牧羽愤怒的想着,胸腔酝酿的火意愈发旺盛,下手也更加凶狠,逼得楚夜离步步倒退,紧追不舍,毫无放过之意。
一旁的拓跋明月看的急切不已:
“住手!”
“够了!”
“殷王叔,你让他住手!夜离哥哥不敌,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性命!”
殷王淡淡的扫了眼踉跄又狼狈的楚夜离,“这不是没死么?”
“可是再这样下去,他性命危矣!”
“阿羽有分寸。”
拓跋明月红了眼,后槽牙几乎咬碎。
分寸!
什么分寸!
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他想要讨好秦将军,却拿夜离哥哥当跳板,还利用她除掉了关家!
“咳!”
晃眼间,只见秦牧羽一剑刺中楚夜离肩胛,楚夜离倒退几步,虚弱的单膝跪在地上。
“夜离哥哥!”
拓跋明月瞳孔猛缩,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阻拦的萧珏,疾步冲了上去护住,
“够了!”
她冷冷的看向秦牧羽,“秦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战我虽落败,可日子还长,往后保不准有你求我的时候。”
秦牧羽提着剑,冷眸盯着楚夜离。
这一番下来,心中积压的怒意得到释放,整个人心情都好多了,可看见这张脸,难免还会想起当初的仇恨。
如今,战事已平,一切都成过往,他也不该一直揪着不放。
扬手间,长剑入鞘。
“罢了。”
“今后,你我的梁子抵消。”
拓跋明月立忙扶起楚夜离,骂骂咧咧的离开,“殷王叔,你不道德,我诚心为你办事,你欺人太甚……我记下了……夜离哥哥,我们走!”
殷王笑着上前,“阿羽,心情可好些了?”
秦牧羽心事已了,心情自然好,嘴角的笑意刚要扬起时,忽然想起什么板了脸:
“你叫我什么!”
这里还有那么多外人在,他竟如此不知收敛!
秦牧羽瞬间冷了脸,瞪着嬉皮笑脸的殷王,真想踩他一脚。
殷王含笑:“阿羽,一个称呼而已,别那么小气,一起喝酒……唔!”
“不喝!”
殷王刚靠近,秦牧羽犹如惊弓之鸟般立即推开他,冷着脸大步离去,却未见殷王抚着心口时,脸色发白。
“主子!”
萧珏扶住他,却看见他的掌心浸着一片淡淡的殷红色。
正红的衣袍看不出血迹,唯有印在手心时,才那么明显刺目。
“您的伤口撕裂了!”
秦将军这一推,直接牵扯到了主子的伤。
殷王冷淡抬手:“声音这么大,用不用本王给你装个喇叭?”
萧珏:“……”
闭嘴,不敢言。
可是……
他又忍不住为主子鸣不平,“主子,大楚摄政王的身体已坏,已成定局,你却用自己的心头血炼制禁蛊,助他绵延子嗣,乃是逆天之举,何故又不让秦将军知晓呢?”
若秦将军知道主子的付出,必定心怀感念,说不定一个想通,就愿意留在南蛮了。
殷王轻揉着心口,看着秦牧羽进殿的背影,笑得沉浸:“我家阿羽手劲就是大。”
萧珏:“??”
主子,我跟您说的话,您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殿内。
秦牧羽刚将长剑放在兰锜上,拓跋墨便狂奔而来:“秦叔叔真厉害!”
飞奔抱住大腿!
方才秦叔叔教训楚夜离,他都瞧见了。
秦牧羽低头,笑揉着拓跋墨脑袋,“阿墨,今日的学业都完成了?”
拓跋墨满脸的笑容微凝……
“还不快去?”
拓跋墨瞬间蔫巴了,“可我想跟秦叔叔玩会儿……”
“我有事要先出宫一趟,等忙完了再来陪你。”
拓跋墨顿时紧张,“你要出宫做什么?”
上次出宫,遭遇刺杀,险些丢了性命,他已经不放心了。
“我让我父王陪你一起去吧!”
“我们就是……”一起。
秦牧羽话到嘴边,又止了止。
殷王叫他一起喝酒,许是在宫外吧。
侧头扫了眼屏风旁那扇大铜镜,扶正了自己的发冠,捋了下身前的头发,抹整齐了些。
衣角怎么皱了一块?
抹了抹,抹不平整。
他捏起眉头,“阿墨,你先去忙你的,我换件衣裳。”
“噢?”
青天大白日的,换什么衣裳?
他明白了!
一定是秦叔叔觉得打楚夜离时脏了手,才要换一件。
拓跋墨被自己聪明坏了,并郑重的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道:“秦叔叔,这是司蛊局特制炼制的向阳花,将它戴在身上,百蛊难以近身,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必担心别人用蛊虫害你。”
秦牧羽回头,提起那只锦蓝色的香囊,精致又秀气。
正要道谢,拓跋墨加了一句:
“这是父王特意命司蛊局的人研制的!只此一枚,连我都没有。”
秦牧羽微顿,忽觉手中之物千斤重……
脑中忽起回声‘阿羽,去,打他一顿’,一抹笑在唇角藏不住,快要溢出来了又极力收起来,板脸道:
“殷王的好意我且收下了,多谢。”
拓跋墨看见他笑了,心思不禁有几分飘忽:“秦叔叔,我听说你们大楚有一句古话叫滴水之恩,以身相许?”
“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