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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做了坏事都能通过求神拜佛来化解,那佛祖岂不成了纵容恶行的庇护者?那所谓的因果报应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可佛祖若真的开眼,又如何能容忍无辜之人遭迫害而亡,却让作恶之人过得潇洒滋润?

杜筠婉不曾目睹神佛的正义之光,亦不敢期待人间的秩序能有多公平。小惩大诫,她回杜府走这一遭,也只有“进宫面圣”这一个目的。因此,一路走来那些惩恶扬善的附加经历,于她而言,不过过眼云烟,难以真正上心。

所以,当杜大人宣称,将邱管事连同那几个参与倒卖野山参和布匹的婆子一并捆绑,扭送至翡华院,交由杜家主母裁决时,杜筠婉内心波澜不惊。

她知道,她再没什么可期待的了。

回主屋的路上,杜大人与杜筠婉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事。

“婉儿……”行至主屋门前,杜大人并没有要进去接着用膳的打算。

也对,这时候若还能吃得下去,那就真是太没心没肺了吧!

“父亲。”杜筠婉颔首,面色平静。

杜大人眉头紧蹙,可嘴巴依旧铁硬:“今日之事,为父自会给婉儿一个交代!孩子,你历经诸多艰难,为父着实有愧于你!”

“父亲言重了。”杜筠婉福身行礼,神情不悲不喜。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番“大道理”,无非是正义不会缺席之类的说辞,之后杜大人便回了翡华院。

当晚,翡华院主室的灯亮了一宿,整个院子的下人们皆在门外守候,她们看守着跪地的邱管事和几个婆子,就连杜诚也被拒之门外!

而主室之中,既没有吵闹声,也没有摔碗砸盆的响动,一切似乎都如往常那般平静。

直至第二天清晨,杜大人亲自打开房门出来时,身上依旧穿着昨日未曾换下的朝服,那面容的疲惫之态,足以表明这一宿他未曾合眼。

这一天,恰是绢花榜初选的前一日。

苇禾堂里,杜筠婉和粟米睡得尤其踏实。

也许是因为邱管事和那几个婆子全都被遣送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她们终于迎来了绢花榜初选的前一日,也许是因为她们终于对杜大人失望透顶,决定在今日放手一搏!

因为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参加绢花榜!

“二小姐,醒了吗?”门外是秋荷的声音,如今整个苇禾堂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

粟米去开了门,二人来到杜筠婉面前。

秋荷道:“今儿一早,奴婢给西门房的刘婆子送茶点,见马房的李叔刚从外边回来。她们闲聊时,奴婢听到好像是老爷今日告了病假,不去上朝了。”

杜筠婉微微点头:“闹这么一出,昨夜估计是没睡好吧!”

秋荷撇撇嘴,又似乎做了什么错事般低着头说:“奴婢又去找了小虎,可他不在我们接头的地方,奴婢等了他许久……又怕误事,奴婢只好先回来了……”

“还是没找到?他一直没去吗?”杜筠婉攥紧了衣角,一股不祥的预感很快席卷她的全部思绪。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没有那老大夫作人证,她手里至少还握着他的供词呢!只是,如果真是小周氏找到了他们,那小虎就危险了……

杜筠婉起身,将装了汤药渣渣的瓷碗包裹好,交给粟米拿着。她自己则拾起桌上的那张“供词”揣进怀里:“走吧!今日是鬼是神,咱都得迎上去一探究竟!”

去往翡华院的路本不算长,可杜筠婉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复演着整个流程。从设想如何勇猛地大闹院门外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守门壮汉,到如何循序渐进地一步步展开铺垫,从而让众人皆能知晓周氏是如何迫害她们母女的。

直到她们真切地站在了翡华院的门前,却发现院门大敞着,小周氏的贴身嬷嬷就正伫立在门口,一脸肃穆道:“二小姐,老爷和主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他们竟在等她来?

也对!当她把“传闻”抛出去时,小周氏就一定会派人去“寻”那老大夫,也一定知道她洞悉了一切。

杜筠婉带着粟米、秋荷入了院内。主屋门外依旧跪着邱管事和一众婆子,各个如霜打的茄子蔫吧着。

三人没有多看一眼,被嬷嬷引至主屋左侧的书房内。粟米和秋荷正要跟着进屋,被嬷嬷拦了下来:“主子们说话,咱们都在外面等着即可!”

杜筠婉回眸,望着满脸担忧的粟米和秋荷,微笑着说:“没事,你们俩在外面等着吧。”

书房不算大,当房门闭合的那一刻,整个书房瞬间更显得昏暗阴沉。就在杜筠婉稍作适应了环境之时,一侧的轩窗被缓缓推开。

光线射入屋内的一瞬间,恰似一卷泛黄古旧的书简被徐徐掀开,一股沉重且腐朽的气息顿时弥漫于整个书房之中。

杜大人就坐在书案的后面,面色沉肃,身上所着依旧是昨日那件朝服,一如他那一成不变的目光,深邃而刻板。

而方才开窗之人,正是小周氏。她盈盈身姿,徐娘半老却不减风韵,转身坐回软榻上时,她的面容不见丝毫紧张之态。

看来,她这是胸有成竹呢!笃定杜筠婉今日的发难,终究无法改变任何局面!

“父亲万福。”杜筠婉微微垂眸,身姿婀娜,欠身朝父亲行礼。

杜大人语气依旧平和,只是那眼眸之中没了往昔的流光溢彩,仅剩下干涩空洞的凝望:“婉儿今日来所为何事?”

“父亲不知?”杜筠婉挑眉反问,微微斜睨了小周氏一眼,接着说道,“今日这阵仗,倒像是特意为女儿所设,父亲怎会不知?”

杜大人缄默不语,他的神情隐匿在光影之后,显得晦暗难明。

小周氏款款起身,依旧温柔地拉着杜筠婉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傻丫头,怎能这般与父亲讲话!我们终究是你的长辈,有何不满之处,咱们且坐下来慢慢说。”

当真好心态!

杜筠婉都不得不钦佩小周氏这般,明明恨到牙根疼,明明巴不得下药让她和她母亲一起死去,却依旧能稳住心神,佯装“圣母”。

莞尔,小周氏拉住杜筠婉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很有讲究。

只见小周氏的双眼紧紧抓住杜筠婉的目光,语重心长道:“婉儿啊,兹事体大,整个杜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可明白?事情闹得过大,于整个杜府皆无益处,你说是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杜筠婉直直地望着小周氏的眼睛,明明看不进眼底,却似乎瞬间懂了其中的深意。

她又抬头看了看书案后面坐着的杜大人,那边依旧像一尊雕像般毫无反应。

一瞬间,杜筠婉全然明白了!

苇禾堂的地面新扫、树枝新剪,这般变化他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

野山参和布匹被调包,他明知这是主母房送来的人,却也只是选择将其遣回原籍处理。

而此时,她想要申述的种种,他想必也有所知晓,只是……

杜筠婉起身,来到杜大人桌案前,可她并没有走得太近:“父亲,若我像母亲一样默默地死在别院里,是不是就不会影响到杜府的声誉了?”

“婉儿,你这番话究竟是何意?你父亲既然接你回府,自然是希望你养好身子,平平安安成家... ...”

“日日喝着有毒的汤药,还能养好身子、成家生子?”杜筠婉毫不留情地打断小周氏。

“放肆!”小周氏终于按捺不住,即将翻脸,“你有何凭据说汤药里有毒?”

“我何时说过这毒是您下的?”杜筠婉毫不退缩,目光坚定,“所以,您这般急切,是急于撇清些什么?”

“你... ...”小周氏刚欲发作。

“够了!”杜大人终于出声,喝止了两个女人即将展开的唇枪舌战。

“老爷明鉴,”小周氏先发制人,“为妇含辛茹苦十几载,桩桩件件皆为杜府筹谋打算,不敢妄谈功劳,苦劳总归是有的吧?如今这孩子不过归来月余,便妄图掀翻这天理伦常,恶意诬陷于我,简直是杀人诛心,这是要罔顾人伦纲纪吗?”

“天理伦常”、“杀人诛心”、“罔顾人伦”……

呵!又是一连串的大帽子狠狠扣下,但凡换作一个乖巧柔顺的小丫头,恐怕早就被吓得噤若寒蝉。

可杜筠婉是见过那恶人狰狞的嘴脸,也见过生死了,自己更是在生死边缘上溜达过一遭的,她怎会惧怕这般恐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筠婉利落地一撩裙摆,郑重地跪在杜大人面前,“父亲,女儿体内有没有毒,请个大夫来,一查便知!”

她在人前佯装病态已久,药渣也都谨慎处理妥当,她断定小周氏并不知晓她未曾喝药。兵不厌诈,不妨先行试探一番,那老大夫究竟是否在小周氏的手上。

“你说验就验... ...”果然,一听杜筠婉说要验毒,小周氏有些慌了手脚下意识的反驳脱口而出,随即发觉自己太急切了,转而清了清嗓子道,“这请大夫来验毒可不是小事,怎可仅凭你一面之词就闹得人心惶惶。况且,你一句没头没脑的说辞就如此兴师动众,怎么?是想贼喊捉贼,把下毒的恶名硬套在我头上吗?”

杜筠婉直视着小周氏,目光坚定而锐利:“主母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不过是求个真相,怎就成了贼喊捉贼?若我体内无毒,自然能还主母清白。若有毒,那下毒之人也休想逃脱!”

“哦!对了!”杜筠婉自怀中掏出那张“供词”,起身将其放在杜大人的桌案上,斜眼睨着小周氏,神色挑衅:“女儿这里有一份那日来看诊的大夫的供词,上面盖有他的私章,做不得假!父亲明鉴,瞧瞧这双给一个庸医塞了十两黄金的手,当真干净吗?”

“什么?”小周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这丫头,休要血口喷人!这供词定是你伪造的,休想污蔑我!”

“不信?要不要把那大夫拉出来对峙一番?”

“什么?”小周氏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慌乱。

杜筠婉此时已然确认,小虎和那大夫皆不在小周氏手中,如此甚好!

可他们又在哪里呢?

“咳咳... ...”门外响起一阵咳嗽,像是故意抬高了嗓音让屋内的人听见。

这声咳嗽... ...怎的这般熟悉?

“大皇子殿下亲临,还不速速接见。”随即,一声底气十足的男音亮开嗓门冲着书房喊道。

大门缓缓张开,逆着阳光看过去,那高大的身形让杜筠婉浑身一寒。

“咳咳... ...我可有错过什么精彩的故事吗?”萧祁云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终将目光落在了杜筠婉一脸的错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