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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王建设出门准备去老爹那去坐一下,顺便交代交代走后家里的事情。刚出院门,二喜跟了上来,。王建设低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尾巴没有吭声。自打那次冲突后,两个人都很别扭,几乎没什么交流。最近这丫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本以为她会朝不可控的方向成长,为此心里还捏了一把汗,不知该怎么下手管教。却不想这孩子不仅懂事地帮忙干家务,带妹妹,还把林秀兰的邋遢给治住了。看她整治老婆的手段,王建设终于是信了老爹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王川的屋里,韩小凤正在洗碗。二喜脱鞋上炕,凑到王川身边。王建设坐在炕沿,低声跟老爹说了后天去北京的事儿。王川拿起烟锅,二喜熟练地帮忙塞烟丝,点烟。王川抽了一口,吐出的烟味儿呛得二喜有点上头。

“去了别给你私塾,找麻烦了。家里你放心,我去那边看着,这边有鸡有兔子要喂,你娘就不过去了。”王川低声交代。王建设点点头,没有说话。

“爸,明天你去县城买票带上我呗?”二喜看两人不再交谈,插话道。

“不行,城里人多,火车站人更多,再让人把你拐跑了。”虽然王建设很高兴二闺女对自己开了口,但是下意识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

“爷,你看我爸,人迟早要死还不活着啦?再说了,我保证拉住我爸不散手还不行么?”二喜晃动老爷子的胳膊,让他帮自己说话。

王川看着亲近自己的小孙女儿,心下欢喜,对着王建设说道:“她想去你就带上吧,看紧点就行了。”

王建设看老爹发话了,也不再吭声。二喜还在旁边给老爷子灌迷魂汤:“爷,等我挣了钱,给你买个收音机,让你天天能听评书。再给你买个大汽车,让你上全中国转着玩儿,想去哪儿去哪儿……”

第二天一早,村主任的儿子王贵开着他家新买的时风三轮车来接王建设。王建设让二喜不要吵醒三喜,悄悄地跟他走。实在是怕了三喜撒泼打滚的缠人功夫。二喜穿好衣服,把一大一小两个桶从床下拉出来的时候,着实把两口子惊住了。

林秀兰是知道二喜去柴火垛捡蛋的,可没想到会捡这么多。能不多吗,这大小王庄所有越狱下蛋的禽类,不管换了多少个地方,都能被这厮给找到。

“你从哪儿整到的蛋?”王建设不敢用“偷”这个字眼儿,怕二喜再次炸毛。语气里却带着怀疑。

二喜可不怕他,没好气的还嘴:“柴火垛里捡的,还能是偷的?这要是偷谁家的?那能有人在房顶骂上一天。”

这话是有缘故的。村里人都穷,丢只鸡少个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年轻媳妇子脸皮薄,叫骂几声也就算了。岁数大的老太太可没那么多讲究,能足足骂上一两个小时。二喜家房后的老太太就是个中翘楚。前两天,老太太家门口种得丝瓜被人偷了,老太太提着菜刀站在房顶叫骂,一边骂一边砍木梯出气。愣是从早上骂到了中午。让二喜好不佩服。

王建设松了口气,林秀兰两眼已经开始放光。二喜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爸,帮我提上车,咱上县城卖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呦,你捡得就是你的了?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爹妈给的。”林秀兰犯了红眼病,语气愈发尖酸。

这件事上,二喜可不打算惯着她,就因为林秀兰死把钱的毛病,生生把王建设逼成了吃软饭的,把四个闺女养出三个败家子儿,包括她自己。因为一个一个大子儿没有穷人,是不会理财的。他只会有一个花一个。等他终于有钱了,也只会花钱不会存钱。他需要漫长的岁月学会攒钱。

“妈,你看你养不起我你早说呀?以后我就不吃不喝了。你要觉得以前养我亏得慌,你拿刀把我宰了,刮了我这身肉您看能卖二百不?”二喜想起以前姐妹几个的人生,多少心里有些怨气,刻薄话就像管不住一样往外喷。

要是别的孩子敢这么跟她说话,她能大巴掌扇她。可是这个二闺女,她不敢。只能咬牙生着闷气。

王建设却有些看不下去了:“老二,怎么说话呢?”

二喜笑笑开口:“爸你也别生气,你想想我妈是不是总想掏空你的兜,最好全家的钱她一个人全拿着。还天天想一家子都按照她的指派过日子!甭管她有钱没钱,我们想从她手里要一分钱都得说尽了好话。我每次都觉的自己是个要饭的。您脾气大手狠,她才不敢死管你,我们可惨了。这回我自己挣钱了,就想有个零花钱,以后别活像个乞丐。就这她还想伸手,你说我能不生气,能不反抗吗?”

二喜的一番话让王建设沉默了。林秀兰却很委屈,刚要开口又让二喜打断:“甭管怎么说,我爸不该动手打你,这件事儿我站你这头。妈你也是很辛苦的,这我知道。可不是你辛苦你所有的事儿就全对。你想想吧!爸,咱还走不走了?”

这回王建设没有犹豫地提起两个桶,率先出了门。

“妈,你跟我爸这么打打闹闹地过日子过不够吗?他是不对,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改变一下策略。孙子还有《三十六计》呢,你就知道个喊骂。”说完,扭头出了屋,被王建设抱上了车。

等车都走远了,林秀兰问站在身旁的大喜:“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喜看着眼含泪水的亲妈,到底还是深深地点下了头。

父女二人坐在三轮车的后斗里,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水桶,一动不敢动,生怕颠碎了里面的蛋。现在村里到县城的路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如果车里没有坐垫,二喜估计自己到了县城,屁股会颠成八瓣。农村通公交车还是几年后的事儿。二喜甚至在路上看到好多骡马车。拖拉机和三轮车有村里富户才能买得起的。

二喜把头靠向张建设,对着他的耳朵说话:“爸,你别看刚才我没给我妈好话,我也是站我妈那头儿的。我妈多不容易啊,虽说没能给你生儿子,可生四个闺女也不是像母鸡下蛋那么容易的。我妈文化高,长得好,要是嫁在四川老家,哪个不像姑奶奶一样供着她。这是嫁得远,你和我奶奶就是欺负她没有娘家。再说你那个把兄弟,你哪回和他喝酒,回来不和我妈打架,我都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挑拨你。没准就是嫉妒你比他有本事,比他过的好,还有个好看媳妇儿。看他媳妇儿长那个猪头样儿,一个都能顶他俩,活像他老娘。他就想你过得越来越差他心里才平衡。你这么聪明,你想想是这个理儿不?你要改了动手的毛病,以后我站你这头儿。”

王建设听完,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二喜也不指望他能马上就改,毕竟没有儿子是他的头号心病。她只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

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了县里的马路。二喜像个好奇宝宝,来回观察着这时的老县城。二喜前世是十五岁才第一次到县城。那年是2000年,县城商场,超市,楼房已经遍地都是,已初见繁华。现在才91年,刚进县城的时候,二喜还看见了古老的城门楼子,不知后来哪个败家的领导脑袋瓦特了,把它给拆了。那玩意儿少说也得大几百年的历史了,放在以后搞搞旅游不香?还用得着在二十多年,特地找老砖老料盖啥子仿古建筑,发展旅游业?所以没点长远的眼光当不了好领导。

这时的县城只有三条主干道,他们走的是最中间最繁华的一条。路两旁都是好大的法国梧桐,树冠枝叶茂盛,整条街都是阴凉。附近的门市大都是平房,零星的楼房也大都只有两层。越往里走,二三层的楼房越多,看来在什么年代,都有有钱人存在。路两边有很多做生意的小贩,有卖大饼馒头的、卖油条果子的、袜子布头的、补鞋的、卖菜卖蛋的、磨菜刀剪子的,甚至还有剃头刮面的。看着满街的行人热闹嘈杂,竟让二喜感觉十分有烟火气息。

“爸,这里每天都这么热闹吗?”二喜问王建设。

“哪儿能呢,今天是西关大集,等会儿人更多,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是集市。”王建设这回开口了。

火车站就在西关不远,没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站前。王建设把二喜托付给王贵,一个人去排队买票去了。

二喜四处观望,记忆里的车站虽是看样子,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很上档次。

“二喜,跟你爸上县城,是不是想让你爸给你买好吃的?”王贵闲来无事,转身扒着车斗逗二喜玩儿。二喜看着二十出头年轻精神的王贵,实在没法儿他跟几十年后脑满肠肥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现在的王贵个子偏高,身材消瘦却结实,浓眉大眼。有点像老电影里的八路军战士。嗯?也只是外形像,这货以后可是拿着他爹贪污的钱,在县城混得风生水起,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王贵看孩子眼睛发直,不由得有点担心,拿手在二喜眼前晃了晃:“二喜,二喜,咋的啦?”

二喜回神,冲王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贵叔儿,我不是来玩儿的,我是顺便来卖鸡蛋的。”

王贵看孩子没事儿,心下放松,又开始逗她:“呦!还要做买卖呢,上学了吗?数数能数到一百不?”

“贵叔儿,你肯定上学了,是不?”二喜等王贵点头,又接着说:“那你知道你有多少脑细胞不?”

王贵摇了摇头,又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被骂了,具体是怎么被骂的,也说不上来。

“二喜,你家不是没养鸡吗?哪儿来得鸡蛋?”王贵赶紧岔开话题。

二喜可没打算说实话,王贵一家子都是村里的头号政治家,啥事到了他爹耳朵里都能划出一百个道道,一个个想法。“我不知道,等会儿你问我爸。”说完就闭上嘴巴,靠着车装睡。

过了能有半小时,王建设就买票回来了。二喜睁开眼,伸手:“爸,让我看一眼车票,我还没见过呢?”王建设很大方的递给她看。二喜真没见过这个时候的车票,这票只有后来车票的一半大,白色硬纸,细长条,上面还有凹凸的盲文。现在的票竟然才有两天有效期,不过车费是真便宜,才八块钱。二喜就着王建设的手,仔仔细细的把票前后面都看完了,才松开了手。

王贵又想调侃二喜认不认字,想起刚才二喜的反击,识趣地没开口。

“爸,刚才贵叔问我咱的鸡蛋从哪儿来的,咱家又没养鸡。我也不知道,你快告诉他吧?”二喜冲着王建设眨眨眼。

这话说得王贵有些尴尬,好像自己没事爱打听一样:“哥,我就随口一问。没想到孩子记心里了。”

王建设嘿嘿一笑:“那有啥不能问的,这不是你嫂子,年前做月子吗?有亲戚给了点,你嫂子那帮子四川姐妹儿又给送了不少。”二喜心里偷偷为老爹的机智点赞。

三人上车往西关大集的方向往回开,路过邮局的时候,王贵停了车。看他抬腿进了银行,二喜估计他是存钱来了。二喜心想:来的时候,也没见他拿提包啊?难道是藏裤衩拉链兜里了?以前小偷特别多,人们为了防止盗窃,发明了一种带拉链口袋的内裤。王建设就有好几条。

王贵出来后把车开到了西关大集上,王贵找地停好车,就和王建设父女,拎着桶在集市上找地方。等找到地方蹲下的时候,三人都出了一身汗。二喜对着两人看了又看,确定两人不打算开口,立马站起来开了嗓:“卖蛋了,卖蛋啦,有鸡蛋,鸭蛋,鹅蛋。正宗的土鸡蛋、土鸭蛋、土鹅蛋喽,瞧一瞧,看一看,吃虫子草叶儿的小笨鸡儿下的蛋,营养丰富又健康。吃了我的土鸡蛋,保你身体健康,保你容颜美丽……”

王贵像是见了鬼,用胳膊肘捅捅王建设:“哥,你教的?”王建设也在蒙圈中,听到王贵的话,条件反射的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点头。看王贵面露不解赶紧解释:“可能是你嫂子教的。”

两人说话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挎着篮子蹲下,看了看桶里的蛋,开口问道:“这鸡蛋怎么卖的?”二喜看着女人带着眼镜,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看着一股文化人的味儿,知道是碰到事业单位或是政府机关的人了。“阿姨,你真好看,我们村最好看的少红都没你好看。”二喜上来就是一顿猛夸。

那女人听后直笑得花枝乱颤,要是别人说她许会觉得虚伪,可眼前的丫头不过五六岁,可没有大人那般世故。“丫头,给阿姨装20个鸡蛋。”竟是连价钱也不问了。

“漂亮阿姨,媳妇鸡蛋都是我家鸡在地里吃虫下的,好久才下一个,平时都卖3毛五,你这么好看,我算你3毛。我给你挑大的拿。”二喜打蛇随棍上,接过女人的篮子,飞快的把鸡蛋装好。女人掏出六块钱递给二喜,笑吟吟的走了。

王贵又捅捅王建设:“我不相信这是我嫂子教的,就我嫂子那直性子,可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儿。你家闺女吃啥长大的,真是个人精!”

王建设没答话,心想:不止是人精,还是个炮筒,一点气不能受,一点就炸,非死即伤。不由的对老爹的话又信了一分。

王贵看二喜抓了俩鸭蛋,跑到旁边卖香烛纸钱的摊位上,换了五块钱的零钱回来。又对王建设举了个大拇指。

二喜回到自己的摊位,转头对王建设说:“爸,你去车上把我下书包。”二喜来的时候特地把大喜的军用小挎包拿来了,就是用来装钱的。

王建设乐了,快走几步走到车斗,把书包拿回来递给了闺女。王贵实在忍不住又欠儿欠儿地开口:“二喜,你说你换零钱就换呗,白给人俩鸭蛋干啥?傻不傻?”

二喜是不不想翻白眼,显得不淑女,可实在是忍不住:“爸,我贵叔出门的时候,是不是磕咱家门框上了,怎么老跟咱家犯傻呀?”

二喜说完,逗得王建设哈哈大笑,王贵这回听明白了这丫头真是在损他。

打那个女人买完鸡蛋,二喜再没遇到大户。一般人都是十个八个,三个五个的买。可是凭着二喜的巧嘴儿,不到中午,桶里就剩下两个鹅蛋和十几个鸭蛋了。二喜心里叹气:这鸭蛋真不好卖,两毛都没人要,这要是在南方,分分钟卖光。手里一摸书包,又抿嘴直乐。今天真是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