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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气氛很是沉闷,宁晴开着她的红色奔驰,穿越了一片又一片田野,后座的林奕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偏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迅速的后退的风景,像是一个巨大的时光倒带,曾几何时,林奕总是坐在驾驶位上,载着商务接待后醉酒的宁晴回到之前的那个家,时光穿梭之下,两人的位置和心态都发生了变化,爱与被爱,醒悟与挽回……

宁晴拉下手刹,车辆在一片小村庄外的空地上停下,扶桑花开得漫山遍野,嫣红、紫红、艳红,红色的色彩斑斓,如同画家不小心打翻的颜料,洒在了这片朴素的农田之上。

“好美。”宁晴惊叹一声。

她下车漫步在田间,脚步欢快轻盈,漫坡的扶桑花娇艳欲滴,让她忍不住俯身触摸,感受指尖传来淡淡的凉意和柔韧的质感。

她在钢筋水泥、霓虹灯上的环境待久了,偶然来到这西城乡下,她身心仿佛都被沁透了。

她悄然回眸,偷偷关注着身后的林奕。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这样结伴郊游的日子了,她和林奕是几乎是同时学的驾照,但是林奕明显学得比她扎实的多,早早就拿到了驾照,她就鼓动林奕偷偷开宁叔的车载她到处溜达。

她想到那时被她忽悠着上了车,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林奕,嘴角微微上扬。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舒心的副驾驶了,她只需要喊声出发,也从来也不需要看路,关注导航和路况,因为她知道林奕会给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她只需要快乐的品尝着他专门为她备好的小甜品,做她城堡里的公主。

她看着眼前这片花海,看着迟来了六年的旅途,眼前渐渐模糊湿润。

……

“林奕哥哥,阿姨做饭真好吃,我以后能天天来你家吃饭吗?”

“我爸爸说了,等我长大了,才可以嫁人,到时候,我一定要嫁给林奕哥哥做媳妇。”

“林奕哥哥,等会写完作业就去陪我玩嘛,爸爸好多天不在家,我可无聊了。”

“林奕,你要填这所大学吗?离我学校好近,那岂不是我们以后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啦。”

“林奕,你已经有我了哦,可不能和学校其他女孩搭话,知道嘛。”

“林奕,等你拿了驾照,就可以天天载着我去郊游啦,我要拍许多美美的照片。”

“林奕,以后的你的副驾驶不可以载别的女生哦……”

“林奕,等毕业后,我一定要买辆红色的小跑车,载着你到处兜风。”

“林奕,……”

她的思绪飘的好远好远。

似乎,这旧时唯美的爱情故事里,破碎的愿望,太多了些……

一旁的林奕低头看了眼手机的定位,步行距离已经不到300米了,他望了眼前面三三两两的老旧农房,有些头疼。

这样的乡间,基本年轻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大多都是腿脚不便的老人。别说门牌号码了,可以说是一点标识都没有。好在一般这种乡村,人际关系比较紧密,问问路总能问到的。

他们一路走过去,大部分房屋都已经破败了,老旧的厚木门紧紧锁着,门口早已枯成黑枝的艾草,墙上挂着的干瘪的玉米,俨然一副萧条无人的模样。

“林奕,这里好像都没人,怎么办。”与一旁的花海不同,这边的民屋反而没有一丝生气,行走期间,一股萧然的感觉让宁晴有些害怕,稍稍靠近了些林奕。

林奕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一旁的花海打理的如此整齐,为何零散的村落里却看不到人。这个乡村距离可以说是相当远,从东城cbd开车过来整整三个多小时,来都来了,总不能这么快放弃。

两人一连走过好几个村路,宁晴的脚已经有些磨痛了,林奕也配合着稍稍放慢了脚步,终于在一处旧式的砖房的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蜷曲在竹木藤椅上,双手缩在袖笼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若不是藤椅磨损处时而发出些吱吱的声音,恐怕林奕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人。

“奶奶,请问常盈顺家怎么走呀~?”宁晴俯下身子,轻声轻语地问道。

老太太满是皱褶的眼皮抬了抬,摇了摇头。

宁晴有些失落的回头看了眼林奕,她体力远不如身强力壮的林奕,这一番查找已经让她有些脱力了。

林奕思索了下,转而问道:“奶奶,我们来找常严和常顾雄,您知道他们家在哪边吗?”

常盈顺毕竟是后来改的名字,可能本村人还是知道原名多些,所以林奕报了常顾熊和他父亲常严的名字。

老太太那双深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奕一眼,情绪很是不屑,慢悠悠地问道:“你也是来要债的?”

林奕并不觉得稀奇,常盈顺能被逼走到去盗窃公司资产这条路,想必已经把周围亲戚朋友借遍了,上门讨债的人肯定不会少。

“是的,常顾熊是我同事,欠了我很多钱,我来找他。”林奕虽然没有变装,但是依旧延续了之前查访的设定。

那老太太眼睛蓦然睁大了些,表情有些惊讶,转而又平静下来。“没想到老常那孝心的儿子也欠了别人钱,他不是在东城一家好单位上班吗?哎,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林奕有些懵,听着老太太的话里的意思,像是常盈顺的父亲欠了很多钱,他心里有些飘忽不定,难道之前他的推断有问题,实际上是他父亲欠下了巨债,所以常盈顺才铤而走险,盗窃公司资产,为父亲还债?

一旁宁晴也有些疑惑,等着林奕继续发问。

“奶奶,他们现在家住哪边呀?”

老太太嘴里动了动,长长叹了一口气:“小伙子,走吧。他们家就剩下他娘一个苦命人,啥也没有了,去也要不回钱了。”

“奶奶,我想还是去看下比较好。”林奕坚持道。

老太太摇了摇头,有些费劲地微微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简易绿皮集装箱。

宁晴和林奕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这么久找不到,这个集装箱就那么靠在田梗边上,旁边就是一个高大的桶状的废弃建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人居住的样子。

两人感谢了老太太,便转身往那集装箱走去。

“林奕,那个很像蛋糕的桶楼是干什么的呀?”宁晴有些好奇,那个桶状建筑和周边建筑外形都不太一样。

林奕抬起头来,表情感慨:“那应该是废旧的老粮仓,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两人靠近到了集装箱旁边,门口摆着好几个被盖着的塑料桶和零星几件晾晒的衣物,证实了这里确实还有人住,但是林奕敲了敲门,却一直没有人应答。

宁晴有些沮丧,她今天鞋还是带着跟的,走了这么久脚早就有些熬不住了,若是换了以前的时候,林奕都会坐下来等她休息,还给她揉揉脚,只不过现在这待遇是肯定没有了。

林奕正准备绕到集装箱后面再去看看,因为时间已经是半下午了,风却燥热中带着一丝凉意,远处阴蒙蒙的天际也像是暴雨将至的样子,这集装箱外衣物还晒着,显然不像是不在家的样子,更多可能是临时出去了下。

思索间,不远处扶桑花田一侧缓步走来一佝偻农妇,吃力地挑着一长扁担,身子都被压的半弯。

那佝偻农妇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在集装箱前等待两人,步履稍稍加快了些,临近那些塑料桶处才放下担子,有些拘谨地望了望衣着光鲜的两人,尤其是在宁晴身上停留了下,紧张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殷羡。

林奕一直没有说话,面前的这个农妇简直老的不像话,皮肤又黑又瘦,几乎干枯得像凋零的树叶,两鬓凹陷,眼眸黄浊,一双粗糙的手像是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手臂上还有好几道狰狞的疤痕。

她就是常盈顺的母亲吴湘吗?

林奕心里有些打鼓,这个常盈顺就算是三十多岁,母亲怎么也不会老成这样吧,这副样貌看起来说是有六十五六林奕都信。

他有些纠结地开口道:“您好,请问这里是常严家吗?”

那岣嵝农妇听到常严的名字,面上神情凝了一下,转身忙碌着将担子挑着的水,往集装箱门前的几个塑料桶中装,也不回应。

林奕见那农妇弯着腰,动作很是艰难费力,虽然手上还有伤,但还是主动走上前搭了把手。林奕个头又高,身子又壮,稍稍单手帮她抬了下,接水过程就轻松了很多。

佝偻农妇似乎对于林奕的热情有些意外困惑,犹豫了下才徐徐说道:“你们是来找我家老头子要钱的吧。”

一旁的宁晴刚想解释下来意,林奕就主动开口抢下了话题。

“不是,我们是常盈顺之前的好朋友,听说他出了事情,本想去他原来公司看看,结果没找到人,所以特地来这边问问看。”林奕快速地切换了个说法,从刚刚农妇的回答来看,面前这人显然就是常盈顺的母亲吴湘,她这副模样,常家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门口老奶奶提到的常严欠下巨债的事情,恐怕是真的,常盈顺的情况说不定还真有些隐情,再继续以债主的身份出现,万一说错了欠债的关系,怕是很容易被戳穿。

佝偻农妇的表情立刻变得很谨慎,脚步都不自觉往后稍稍退了些。林奕目光迅速地将她的肢体动作收进眼底,继续开口补充道:“之前刚刚工作的时候,盈顺哥还帮过我不少,后来我辞职去了其他单位,最近才听说盈顺哥出了事情。”

佝偻农妇也不去看林奕,弯腰忙碌着收起外面的衣服,林奕并没有对她的不回应面露不满,反而继续主动地帮忙把挂的高些的衣服收到那妇人手中。

那佝偻农妇看了眼林奕热情的模样,有些煎熬的叹息了一声,徐徐说道:“那孩子我也不知道人在哪,你们还是请回吧。”

林奕闻言神情不变,依旧继续帮忙把集装箱外面一些劈了一半的柴火堆到了靠墙角的一侧,一副热诚青年的模样,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哎,这样啊,那后面我们再自行联系盈顺哥,就不麻烦了。”

那佝偻农妇听了林奕的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一旁的宁晴很是惊讶,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对她来说几乎是翻山越岭了,怎么这样就要打道回府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但心里还是信任林奕,直勾勾望着林奕,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林奕没有再提常盈顺的事情,反而殷勤主动帮着佝偻农妇又忙活了好一阵,才了停下来。

林奕杵在那儿,咽了口口水,抿了下嘴唇,表情似是很纠结。

“吴阿姨,这天闷热的厉害。我们过来还蛮远的,忘记带水了,可方便让我们进屋喝口水呀。”

那佝偻农妇抬头看了眼忙得额头满是汗珠的林奕,目光又停留在他手上缠着的绷带上,犹豫思考了一会,终于是点了点头。

“进来吧,屋里还有凉水。”

那佝偻农妇打开了挂在集装箱上的沉重的锁,费力的拉开了门。

进了里面,林奕目光迅速扫视了眼集装箱内部,这屋内几乎是没有什么家具,大部分都是些破损的旧物,最里面摆了一张双人床,中间的桌子也是磨损的厉害,边缘都有些木刺突出,至于一边的凳子,直接就是一个老旧的木桩代替。

“你们等下,我去给你们盛点水。”佝偻农妇从一个老木架上取下了一个铁水壶,往一个碗里倒了些水,递了过来。

林奕感谢了几句,接过后一饮而尽,真像是非常口渴的样子。

佝偻农妇看着林奕爽朗的样子,眼眸中有些心疼,手上还是继续倒了一碗,送到了宁晴面前。

宁晴面露难色,她其实也有些口渴,只不过看着那破旧的水壶和室内阴暗的环境,她就有些下不去口,一直犹豫在那里。

“你也喝点吧,走了那么多路。”林奕的声音传入耳中,宁晴浅吸了一口气,还是试着抿了几口。

林奕的目光停留在老木架上的两个相框,一个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半身照,另一个相框里是一张三人的彩色全家福,一对中年夫妻中间站着的是一个手持毕业证书,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可以说这张彩色照片算是这个屋里,最干净最像现代社会的物件了。

这屋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水壶,一件正常的家用电器都没有。

林奕偏头见宁晴喝个水还在纠结,主动把剩下半碗水接过,一口喝完,神情很是自然地问道:“吴阿姨,您们怎么住在这里呀?盈顺哥不是之前在东城上班嘛,工资可高了,我都羡慕好久呢。”

那佝偻农妇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一会儿又暗淡垂头,久久无言。

“常叔叔呢,常叔叔怎么也不在家?”林奕表情疑惑的在屋内瞅了瞅。

宁晴被林奕这番应变惊到了,意识到林奕之前都是在主动拉近关系,试图消除些抵触和抗拒情绪。

佝偻农妇见林奕这般模样,松了一口气,就着木桩坐下,徐徐说:“不好意思,小伙子,刚刚在外面我还以为你是来要债的。”

“要债?什么情况?之前我听说盈顺哥出了事情,我还不知道具体事情。”林奕满脸都是困惑之色。

佝偻农妇见林奕真不知情的样子,摇头叹息说道:“小伙子,我家老头子他之前拿了村里集体的钱,在外面投资项目,被人把钱卷跑了,血本无归,钱也还不上了,老头子也被判了许多年。”

林奕和宁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意外。

“常叔叔被骗了多少钱啊?”

“八九百万。”佝偻农妇说到这个数字,深陷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干枯的手揪着破旧上衣的一角。

林奕听到这个数字,神色有些复杂,继续问道:“那盈顺哥呢?他怎么留您一个人在家?”

“那孩子说是去想办法筹钱把他爸债务还上,一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林奕目光闪烁着,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眼那两个相框。

林奕似乎是又联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我刚刚看这个村子没什么人,不会是因为……?”

佝偻农妇叹息着点点了头:“哎,我们这个村子本来是种粮食,经常收成不好,村里面人也都是过的苦日子,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读过些书,就想了个法子,改种观赏的扶桑花,搞些农家乐,有时候也出售扶桑花给外面做观景盆栽,一来二去,村里人生活也红火了些,大家都信任我家老头子,推举他做了村长,村里面每家都出了15万入了股。后面出了老子头拿钱被骗的那档事,很多村里人都找上门来,原来的老房子也都被抵走还债了,家里家具都被搬空了。”

林奕听着佝偻农妇说到这里,手臂都在颤抖,一只手摩挲着手臂上狰狞的伤疤。

林奕了然,估摸着伤疤也是村民们找上门来的时候,动手动脚留下的。

佝偻农妇换了一个碗,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点水,分作几小口才喝完,继续说道:“老头子进去之后,村里人心散了,正好西城那边矿区又经常招人,所以外出务工的多,一来二去村子里人也越来越少了。”

林奕沉默地注视了眼面前苍老的农妇,眉宇间全是同情,在口袋里摸出了皮夹,抽了一小叠钞票,送到了妇人手里。

佝偻农妇神色很是意外,连忙站起身,想把那一叠钞票塞回给林奕。

林奕动作很快,直接拉着宁晴就往屋外走。

“您就收着吧,盈顺哥是我好朋友,现在他家里有点困难,我怎么也要意思下,您就别推辞了。”

林奕个子又高,推辞的又坚决,那农妇几番都没能把钱塞回,也只好无奈地收下,连连弯腰道谢。

……

出了屋子,宁晴也是有些难受,她原本对于常盈顺是痛恨入骨,现在看到这个样子,她心中恨意也稍稍消了些,只道也是可怜人。

她跟在林奕身后,却发现他的表情异常凝重,带着她往一处隐蔽的田埂下方走去。

“林奕,你是不是走错了,我们不是这个方向过来的……”

宁晴话没说完,林奕就站住了脚步,目光在田间草垛后面来回探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奕,你在找什么呀。”宁晴彻底迷糊了。

林奕回头望了望那个扎眼的集装箱,眉宇间全是思索。

“这人在撒谎,我们先隐蔽起来,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