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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色正浓,穹顶昏黄的灯光如同人造的夕阳,照在避难所居民的头顶。

他们大多神情迷茫,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男人们衣服上的褶皱乱糟糟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女人们则稍微好些,但也免不了长发凌乱,眼神中晃动着忧虑。

小孩们则牵着母亲的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再小一些的,则在母亲的怀里哭个不停。

戴着红袖章的士兵们,像是人型的路标,插在道路的两旁。

指引着群众沿着他们指明的道路前进。

“请居民们按照我们的指引往西边撤离,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临时住所,不需要带太多的物品,但需要带够几天内换洗的衣物和食品,我们承诺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传令兵们带着喇叭重复播报里放了一遍又一遍,被人群组成的河流卷携着往下,他们的身影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在每一栋居民楼中出入,避免有不知情的居民被遗漏下来。

运输车走了一次又一次,将居民运离。

我将目光从窗户外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收回,这场景总让我想起末日降临前的几个小时。

大多数人与现在的他们有着同样的茫然。

只不过,虽然大街上的广播里明确地响着“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可距今已经过去三年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还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很多人都没有机会再回家了。

那位大叔到底是否还守着那间略显破旧的旅馆,江若伊和他的母亲有没有成功回到家乡……

在这个悲哀的年代,任何一次的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一路走到这里,我最明白不过。

房间里的人一排排坐着,神情很严肃。

这里坐得的都是男人,不少人有抽烟的习惯,此刻正吞云吐雾着,缓解着精神上的紧张。

烟雾在密闭的室内晃荡着,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压抑沉闷。

江千站在他们面前凸起十公分左右的高台上,面色凝重。

“这次拉的是一级警备铃,事情我刚刚已经跟你们说了。”

“外面的民众大部分还不清楚情况,这是考虑到恐慌的蔓延很可能不利于群众的疏散。”

“四号反应堆的位置不算太刁钻,我们需要……需要至少四名抢险队员。”

“有……主动站出来的吗?”

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调整坐姿,衣料摸索间发出窸窣的声响。

更显得这一方空间寂静地吓人。

我本来不该在这里的,这阎王点卯的场景属实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我可以说,现在仍然活着的幸存者们,几乎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过一次的人,都会明白生命的可贵,怎么甘愿就这样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像罗长庚这样根正苗红的军人,不也想方设法地逃出生天,想让自己活下去吗?

路雪默默地看着窗外,拽了拽我的袖口,似乎在催我离开。

我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一会儿。

咔嚓。

门把手被转动,两个身姿笔挺的身影,雷厉风行地从门外走进来。

看见他们,在座的男人们纷纷站起来,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许上校。”

江千尊敬地喊了一声,让出了主位。

许国安环视四周,声音平静:

“人民需要你们。”

“我们这个民族向来不缺奉献精神,一百年前是,现在也是。”

“我许诺给参加抢险队的人,最高限度的医疗和最高级别的抚恤金,你们的亲人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荣誉自然无需多说,民众们会记住你们,直到这里成为废土。”

底下的人群中似乎有人产生了动摇。

他们不安的晃动着,我甚至能够听见凳脚磕碰在地板发出的摩擦声。

“我带队。”

罗长庚忽然开口,没有任何的征兆,他亮出被自己捏地皱巴巴的肩章,上面少将的标志显露于人。

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许国安纵然老成,可我一路上见到的事情也不算少,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波动。

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显然罗长庚并没有对他提过这件事。

这件事情发生的是如此突然,此刻他再想阻拦,为时已晚,贸然否定了罗长庚的话,更加影响大家的士气。

“军中无戏言。”

罗长庚将许国安的帽子摘下,戴在自己的脑袋上,正了正,神色庄重。

许国安神情复杂,长长吐了口气,声音发沉,仿佛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心气。

“我不逼你们,剩下三人……就抽签吧。”

他朝门口挥了挥手,一个士兵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进来。

男人们不再犹豫,站起来,一个个挨个向前,手伸进那个小盒子里摸索着。

我竟然在队伍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许宁?

他不是许国安的儿子吗?

不大会儿功夫,大家抽完了签。

各自摊开了手上的纸签。

江千看向旁边的许宁手上的签,脸色微变。

赶忙抓住了许宁的手腕。

许宁却倔强地不肯放手。

两人似乎在争抢着什么,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我正奇怪两人这边是在闹什么动静。

许国安这个向来通透的上校却是怒道:

“搞什么!你们两个搞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推推嚷嚷的像什么话?”

“江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还有你,许宁,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没能耐的儿子,整天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没有我,别人会拿正眼看你吗?”

我看着许宁的神色变幻,脸上青了又白,攥着纸条的手紧了又紧,又突兀地松开。

在这紧闭无风的环境里,这团纸落下,滚落到了许国安的脚边。

许国安将纸团捡起,摊开。

在我和路雪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纸团上面的字。

上面的字很直白,也很简短。

说穿了,无非就是简单的一个字。

“死。”

路雪轻声将这个字念出。

我心中不由得苦笑。

这帮军人真是够直白的。

竟然将生与死,都这样毫不掩饰地写在了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