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
“陛下,老臣前来请罪。”
皇宫中,狄悠颤悠着身子缓缓跪下。
“狄卿何罪之有?”沈修远依然在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只是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狄悠。
狄悠将头轻轻靠在了冰凉的玉石地板上,沉声道:“若不是老臣提议以江湖规矩解决武中郎将之死,也不会有武统领的身死了。”
“是前统领。”
沈修远纠正道,他轻轻吹干了奏折上的血红色朱批,放下笔接着道:
“江湖寻仇,生死各看本事,她既然不敌身死,那也怨不得谁,更不能见罪于狄卿。”
狄悠继续缓缓说道:“武家两位的死已经通传了枭影卫,枭影卫...众人请陛下恩旨,厚葬武统领。”
沈修远断然拒绝道:
“不准...既然已经不在朝廷官员之列,那便按照普通百姓的丧仪来吧。这朝廷自有规矩,不可为一人偏废。”
狄悠没有立即应话,而是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遵旨。”
沈修远接着道:“狄卿,你可是觉得朕太过绝情?毕竟武向生姐弟两个为朕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也是有功之人。”
有功之人,不是有功之臣。
狄悠良久挤出了三个字:“臣...不敢。”
沈修远轻笑道:“不敢,不是没有。狄卿,你身为三朝老臣,没必要与朕如此说话的,先皇曾经对朕耳提面命,说若是狄卿都不敢说话了,那朕这个圣皇就当不安稳了。”
狄悠听到先皇二字,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眼神正好与沈修远交汇。
双方眼神一触即分,狄悠再次磕在地板上:“先皇谬赞了老臣,老臣断然当不起先皇此话...老臣说不敢,乃是对陛下龙威的敬畏,而非心中有怨。”
沈修远眯了眯眼:“狄卿这么说,倒是让朕觉得战战兢兢了,如今圣朝,狄卿手握三方军权,还有谁能让狄卿害怕的?”
狄悠喉间滚动了一下,轻吸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说笑了,军权乃是圣朝的军权,是陛下的军权,老臣不过是代为操管而已...老臣今日来,正是想让陛下卸去老臣北境节度使的虚职,另求良才以任之。”
“狄卿,你这...北境节度使你可是做了三十多年了,怎么能说卸任就卸任呢?”
沈修远起身道,“此奏不准。”
“陛下,老臣年迈,如今长居中京,对于边疆之事已经无力操心,北境又正对大漠汗庭,乃是至关紧要的所在,另择能在边境直面强敌者任之,才是上善之选。”
狄悠语速稍快,说完之后还轻轻喘了两口轻气,仿佛一口气说这么多让他累到了一般。
沈修远在御案后来回踱了几步后,点头道:“也好,这样吧,狄卿你依然挂着节度使,朕另外任命一个都督负责前线的军事如何?”
“陛下圣明。”
狄悠没有再坚持辞官,公式化地应了四字。
“你可有人选?”沈修远笑问道。
“老臣觉得公孙武侯之外,再无他选。”
沈修远再点头:“既然是狄卿推荐的,那朕便准了,来啊,准备谕旨,去公孙武峰北境权知监军使一职,转任北境大都督,节制北境三州一应军政。”
话音刚落,就有中书舍人呈上了谕旨。
沈修远看了眼谕旨,用印后即发北境。
狄悠等到中书舍人出了大殿,才出声告退。
沈修远也没有留他,讲了几句不痛不痒安慰的话,便让他走了。
等到狄悠退出大殿,他才起身走到了大殿东面的墙前。
这一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巨大的地图。
正式圣朝如今的疆域图。
沈修远凝视着地图,让内侍从推来了一张小梯,顺着梯爬上去,在地图上北境三洲的位置将上面半块豆腐干大小的“狄”字轻轻揭下。
偌大的地图,少了这一个字根本觉察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可在沈修远眼中,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他从梯子上下来,注视地图良久,突然轻声笑道:“狄悠还是知进退的,不仅主动消除了武家姐弟在枭影卫中的影响,还乖乖交出了北境,看来圣境无望,也要开始为狄家打算了。”
狄悠,如今的十大玄圣之一,更被天下人认为是十大玄圣之首。
岁数大,在军中声望更高。
若是狄悠不肯自己退让,沈修远还真没办法强行拿他怎么样。
只不过等到狄悠有一天薨逝,那狄家肯定是要被沈修远算算小账的。
宫外的马车中,狄悠望着车顶幽幽叹了口气。
三朝老臣,如今唯一的国公,这些名头对他来说如今也成累赘了。
圣境无望,又因为早年的阴伤,他几乎能看到自己岁寿的尽头了。
现而今,他只能一点点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让狄家在当今圣皇的眼中更加顺眼一些。
北境自从公孙武峰去做了权知监军使后,便已经逐渐脱离了狄家的掌控。
正好做个顺水人情,请罪的同时将北境交出去。
陛下此时肯定为了重得北境之权而欣喜不已吧?
不过...
狄悠突然笑了一声。
陛下啊,重要的不是北边,而是...在南面啊!
哦也是,现在有沈四石这个宗室皇亲在南疆,陛下肯定觉得高枕无忧了。
呵呵,毕竟还年轻。
“回府。”
狄悠老迈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官道上,两匹瘦马拉着偌大的马车,摇摇晃晃,缓步前行,看上去萧索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