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从旧刊中找到了当年的投稿地址,本想趁着早上去买早餐的时间找人打听打听,结果却并不顺利。
天刚亮,她和宋琪的房门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原来是她的一个病人突然吐血,病情危急,她不得不立即赶过去处理。
这一番忙下来就直接到了下午,可下午又有下午的事,紧张的现实压过了心里的蠢蠢欲动,她心思沉下来,很清楚地认识到找报社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在医院的时间除了认真工作,她也开始有事没事往老楼那边跑,那边的医生护士多是本地人,有时候闲聊几句也能听到一些以前的事。
直到两天后,她被派去司令部沟通补给医用物资的事情,才好不容易空出两个小时。
舟亭和张顺他们都不在,司令部也没人认识她,只当正常的业务人员沟通完事情就放她走了。
她刚出司令部,就在旁边的一个凉茶铺子要了碗凉茶,趁着喝茶的功夫,跟老板打听报社的事。
“老板,你知道新潮报社在哪儿吗?”清桅问。
老板五十来岁,停下倒茶的动作,凝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说过什么新潮报社啊。”
没听过……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心绪顿时有些慌乱。
“那宣市有什么知名的报社吗?”清桅又问。
不想却见老板憨厚地一笑,“我一糟老头子,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什么知名报社,实在不好意思啊姑娘。”
清桅一口茶下去,霎时觉得自己也真是唐突,病急乱投医,随即笑笑不再说话。
她很快结了账,转身招了一辆人力车。
“姑娘,去哪儿?”穿着灰白短衫的车夫,用手巾擦了把额头上汗看着清桅笑问。
“这附近有没有老一点书店?”清桅说。
“有的,过两街就有咱们这儿最久的一家书店—墨华书局。”
“就去那儿吧。”
“好嘞,您坐稳了~”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人力车很快跑进闹市之中。
没一会儿人力车在人声更盛的一个街边停下,正如车夫所说,这是一家存在了相当长时间的书店。
青砖灰瓦的铺面隐在闹市的角落里,檐角悬着褪色的";书";字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朱漆门楣上挂着樟木匾额,阴刻的店名已有些斑驳。推门时铜铃轻响,里头是通高的柏木书架,泛着松脂香。
店里的掌柜一身青布长衫,正打着算盘给人结账,看面相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清桅没有径直去找人家,而是进去选了几本医学相关的书之后,才去柜台。
店里人本就不多,等刚刚几个人走了,就只剩下清桅一人,她将书放在柜面上,老板照旧打着算盘开始算账。
“三本,一共15个大洋。”老板声音清润。
“好。”清桅打开手包准备拿钱,但找了一圈才发现,出来的急,钱带的不够,一时不免有些尴尬,“那个不好意思,我钱没带够……”
“没事,这几本都是进口原版书,贵,姑娘想看先买一本也是可以的。”老板笑着,将三本书摊开让清桅选。
清桅手指了中间一本,“这个吧。”
“好,三个大洋。”
清桅将钱给老板,又把书放进自己的袋子里,随后又拿出原先准备好的《新潮月报》和《青梧》旧刊,“老板,您这儿有卖这两本书吗?”
老板看着柜面两本泛旧的刊物,拿过一旁的眼镜仔细看了看,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姑娘是外地人吧,这两本书早就停刊了……估计得十多年了。”
“停刊了……”清桅喃喃道,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但停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那出版这两本刊物的新潮报社还在吗?我拿着这上面的地址去问都说不知道。”
老板看了眼旧刊上的地址,“这上面的地址不对,当时哪有什么正经报社,就是间屋子,这地址也是当时一个作家的住处。至于报社……还在的。”
“真的?!”清桅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激动不已。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刚刚满市跑人力车的车夫都不知道有新潮报社这么个地方,“可是我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这回老板笑有些得意了,“那是自然,因为报社改名了,现在叫宣城日报。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是文化圈子大部分的人也是不知道的。”老板从旁边一叠报纸中拿出一份,放在她面前,“这是他们现在出的报纸。”
“……宣城日报”清桅拿过报纸,四个黑色的大字印在版头,“这个我也要了!”
清桅从书局出来便拦了人力车直接往宣城日报而去。
一路上,耳旁风声人声喧闹不已,两侧接连倒退着高高低低的楼房,在黄昏夕阳的照耀像闪着梦幻的光,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此刻却觉得无比熟悉和亲切。
她知道等待她的不只是一家报社,而是一次次靠近母亲的心情。
大约半个小时后,人力车陡然停下,清桅给钱下车。
报社位置不算偏,还算安静,一眼望去马路两侧都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栋深灰色的二层楼房隐匿在高大的榕树之中,红色的窗棱木门,格外显眼。
清桅走到铁门旁的一个小窗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清桅放大声音又响了一句。
屋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柜子后面站起一个老大爷,打着哈欠揉了揉脸,才眯着眼瞅了一眼窗口的清桅,见着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脸上倒是飞快地挂上笑,“这位小姐,你找谁啊?”
“请问这儿是宣城日报吗?”清桅在门口没看到牌匾,也没个标识,一时有些怀疑。
“是啊。”大爷答的干脆,“你要找谁啊?”
清桅脑子一懵,找谁?她谁也不认识啊……
她想起拿买的那份宣城日报,赶紧从袋子里拿出来,快速地扫一眼,目光锁定主版文章的记者。
“我找戴玖远。”清桅说,心里没什么底气。
大爷上下打量她,好似在确认什么,片刻又开口问,“你找戴老师?”
大爷似乎习惯了大声说话,这一句问的声音是又大又响。
清桅本想低调的糊弄过去,但现在明显不太行,只好高声笑着回道,“对,我找戴玖远戴老师,戴大记者。”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大爷说话,却突然自身后传来一声响亮地应和,“谁找我啊?”
清桅闻声一惊,猛然转身就看到一男子正朝她走来,身型高大,一身精致西装,深蓝色马甲上的金链子熠熠生辉,着实金贵之人。
那人屈指一弹烟蒂,猩红的火星划了道弧线坠在青石板上,食指勾了勾黑色的圆形眼镜,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好奇又顽劣的目光落在清桅身上。
她顿时愣住。
他是戴老师?这不明晃晃一个纨绔公子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