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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京城中。
当绍临深除掉女主,与绍父碰面之际,原本在书房与下属议事的荣王,胸口忽地一紧,似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整日心神不宁,怅然若失。
直至当晚夜深人静,荣王恍然想起半年前离京办差,自己遭遇刺客,被一名少女相救的事情。
彼时,自己还与对方共度了一段艰难而又甜蜜的养伤时光。
“筱柔!”
听筱柔之音,如高山流水之曲,淡雅悠扬。
这是荣王给少女亲自取的名字,他还记得离别时,少女那恋恋不舍的模样,泪眼婆娑地告诉自己:
即便无法与他朝夕相处,念着他取的名字,也仿若他一直陪伴在少女身旁。
“哎,本王怎么就差点给忘了。”
荣王轻拍额头,挥开身旁侍妾的柔荑,披上一件衣裳,不顾对方挽留,径直踏出房间。
他转头嘱咐身后的随从,道:
“你速去让张统领挑一队人马,待明日城门开启,即刻出发前往舞阳县接一位姑娘回来。”
随从闻言躬身领命,继而望向正院方向,轻声道:
“王爷,倘若王妃问及此事,小的该当如何……”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你也无需再跟随本王了。”
荣王挥手打断,沉声道:
“告知府中众人,谁敢多嘴多舌,休怪本王无情。”
“是,小的遵命!”
随从赶忙应道。
***
次日拂晓,晨曦微露。
京中城门刚开,便有一支十人小队从荣王府策马出城。
护卫们穿着常服,一路昼夜兼程,连续累死三匹马,方踏入青州地界。
与此同时。
绍临深尚不知身后有荣王府的人将至,因着村里属于绍父的田地和房屋,都被女主以进京为绍父治病的名义变卖,故而他们这会儿并不急着返程。
父子俩一路游山玩水,顺带将养身子,走走停停,半月时间,两人身上都长了点肉,也不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是从哪处跑来的难民。
如今再让绍临深穿女装假扮女主,就他那身形和模样,估计也没人会信了。
因着天气渐渐炎热,绍临深驾车途中,还顺带在路边找了一处乱石地,挖了个坑,堆柴点火,焚烧尸体。
倒是火势刚起来时,天上忽然乌云密布,转瞬就下了一场大雨。
风雨交加,给焚烧工作平添了不少麻烦,所幸绍临深早有准备。
他在大土坑上方架了一顶高约四五米的遮雨棚,又在木柴和尸体上全淋满汽油,一把火点燃后,冲天的火势险些把棚子给烧穿了。
“呕——”
绍父没看到柴火堆里的尸体,可闻着空气中飘来的烧臭味,不觉捏着鼻子干呕,再被儿子塞了一把甘草话梅在手里。
酸甜滋味在舌尖蔓延,绍父心满意足地捧着东西重回车厢内……
骡车越是临近舞阳县,沿途的官道两侧槐树便越发多起来。
原先还能看到柳、榆、桃、李树的踪迹,可一踏入舞阳地界,官道上一眼望去都是槐树的影子。
淡黄色的槐花一簇簇挂在枝头,风摇树梢,荡起层层波浪,淡淡的幽香弥漫在鼻尖,带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绍父坐在树底下,捏着鼻子将药汁灌进喉咙里,又酸又苦的味道直逼的人反胃。
他偷偷瞥了眼正在煮粥的儿子,抓起一把掉落地上的槐花塞嘴里细细咀嚼着。
绍临深似有所感回头,看到自家老爹手捂在嘴上,腮帮子一动一动,眯了眯眼,问道:
“爹,你是不是又乱吃什么东西了?”
“唔?”
绍父睁大眼睛,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慌忙摆了摆手,有些心虚地悄悄背过身。
恰在这时,远处的官道拐角忽然扬起满天灰尘,阵阵马蹄声随之而来。
绍临深一把将陶锅盖上,抬眼就瞧见一队骑着骏马的汉子疾驰而来。
却在这时,队伍中一匹骏马突然口吐白沫,马蹄不稳,竟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所幸,马背上的男子身手足够矫健,只刹那间,一脚蹬在马背上,飞身滚入旁边的草丛里。
“吁——”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为首男子皱眉道:
“此地距离舞阳县不远,大家先停下歇歇脚,吃点东西再继续动身。”
说罢,他便当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刚刚滚进草丛的男子起身掸了掸衣衫上沾到的草屑,快步走到那匹倒地不起的骏马跟前,仔细检查后,遗憾摇头:
“没救了,埋了吧。”
省的浪费时间。
旁边的同僚应了一声,上前搭手,将马拖拽至官道旁,数人合力掘了个浅坑,草草掩埋。
一行人靠坐在距离绍家父子俩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繁茂的树冠撑起一方绿荫,倒是让这些人难得放松些许。
领头之人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将里面的干粮分发给众人,众人捏着干巴巴的面饼,随手撕了一块扔嘴里咀嚼。
鼻尖却嗅到一缕似有若无的米香,挟着红枣特有的清甜,原本还在啃着寡淡无味的面饼的几人神色一顿,循着香味望向不远处。
其中一名壮汉瞧了瞧手中的饼子,又瞧了瞧煮得浓稠的米粥,索性将手中之物向后一抛,拍了拍裤子,十分自然的走到绍临深旁边坐下,朝陶锅处抬了抬下巴,明知故问道:
“小兄弟,你这里面煮什么呢?”
“红枣桂圆粥。”
绍临深面上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眼睛却在来者的袖口和衣襟处扫了一眼,那里的暗纹是荣王府标志,原身在王府待了数年,早就记在了骨子里。
瞧着对方垂涎欲滴的模样,绍临深主动从旁边的竹篮里取出一只陶碗,舀了小半碗递给对方,笑的一脸憨厚道:
“这位大哥若是不嫌弃,要不来一碗尝尝味道如何?”
护卫甲见绍临深这么上道,当即挑眉接过,乐呵呵道: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他们从京城日夜兼程,基本都在野外度过,吃了大半月的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若非他们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恐怕也会像那些累死的马儿一样,倒在半途中。
闻着碗里红枣粥的香甜气息,护卫甲第一次觉得米粥竟如此美味,不禁吞了吞口水。
正准备舀一勺放嘴里,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随即夺过那碗粥交还绍临深。
“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出门在外哪儿那么多将就,怎么能随意拿人吃食,你吃完,别人吃什么?”
护卫乙说着,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
绍临深见状,仿若并未听懂他们话中的深意,只是热情地说道:
“无妨,大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也是理所应当,刚好我们煮得较多,要不几位大哥跟我们一起吃点?”
护卫甲闻言略有意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护卫乙断然拒绝。
护卫乙壮似随意地问道:
“两位这是要去哪儿?若是大家地方一致,倒可以结伴而行,路上也能安全些。”
“我们是舞阳县小河村人,原是外出给家父寻医问药,如今事情办完,正要归家去。”
小河村位于舞阳县以南,青柳村则是以西,两者位置各不相同。
绍临深听对方道了声可惜,点头认同,随即熟练地搅了搅碗里的米粥,待吹凉一些后递给绍父。
绍父飞快接过陶碗,还悄悄瞪了两护卫一眼。
心底觉得这两人就是来抢他们东西吃的,赶紧捧着碗侧过身,避开两人把粥拼命往嘴里塞,生怕食物被人抢了去。
两名护卫看他这副护食举动,以及那双略带天真无邪的眼神,相互对视,其中一人开口道:
“令尊瞧着倒是颇为率性,想来小兄弟平日免不得多操心。”
绍临深闻言笑了笑,并没有回应,倒是当着众人的面,十分自然的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粥,默默喝着。
瞧见他们还在看自己,又重新询问:
“二位若不嫌弃,可要吃点米粥垫垫肚子?”
“咳,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护卫甲见他们父子俩都尝过一回,直接用袖子垫着,连锅带篮子全端走。
后头的护卫乙从腰间取出一粒碎银,抛入绍临深怀中,微微颔首,十分高冷的转身就走。
绍父见状,有些不高兴地准备起身夺回自己的东西,却被绍临深一把拉住。
许是察觉身后的动静,护卫乙蓦然回首,看着绍临深,仿若随口一问,道:
“小兄弟可知道青柳村怎么走?那村里可有一户姓绍的人家?”
绍临深神色不变,闻言疑惑皱眉:
“绍家?我们县姓绍的倒是有不少户人家。
至于青柳村,距离此地约摸有一百里地。不过,几位大哥若是想去那地方,最好先跑一趟县衙。”
“这是何意?”护卫乙神色诧异。
“哦,那村子颇为排外,我瞧几位不像是走亲戚的模样,若是寻人,最好有官差带路,以免遭全村老小围攻。”绍临深一脸认真的建议。
然而,这番话落入几名护卫耳中,却只换来他们不屑的眼神。
绍临深恍若未见,谈到被打的事,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
“诸位莫要不信,那村子民风剽悍。
前年,我村走丢一条狗,有人说是看到狗跑青柳村去了,便想着去找一找,结果不仅平白遭到殴打,连身上的衣物也被剥得精光。”
“哼,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地方能出什么好人家,还让我等眼巴巴过来接人。”
护卫甲闻言撇撇嘴,却被一旁的同伴杵了一下胳膊,才噤声不再开口。
绍临深眉眼微垂,只低头喝着碗里的粥,像是被他们的话刺到一般,拉着绍父回了树下的骡车里。
绍父边吃边走,眼神奇怪不停回望那些护卫,被绍临深一把箍住脑袋,不让他转头。
他口中威胁道:
“爹,你要再乱看,我就把你碗里的粥全吃了。”
绍父一听,这还得了,赶紧护住怀里的碗,急冲冲往车厢里钻。
好在那些护卫深知绍父头脑不太灵光,见父子二人如此表现,倒是不疑有他。
队伍在树荫下稍作歇息后,便再次扬鞭启程。
途中,护卫甲坐在同伴身后,好奇道:
“你不是最不耐和那些泥腿子打交道么,刚刚怎的与他们说那么多话?”
护卫乙冷声回道:“只是觉得那少年瞧着不似寻常人,顺嘴多问两句。”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进城的农夫什么样子,就凭刚刚少年周身的气度和举止,便知绝非普通乡下泥腿子所能教养出来的。
且这父子二人恰好停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由不得护卫乙不多想。
护卫甲闻言,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拍着同伴的肩膀说道:
“我说你这人就是过于多疑,咱们不过是奉王爷之命来接个村姑罢了,又不是杀人害命的大事,谁会在半道上为难咱们?”
“依我看,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咱还是早点接到人就好,其他的事情与咱们无关,管他们究竟什么情况。”
护卫乙闻言眉头微皱,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官道上。
绍临深依旧端坐在马车门框边,目送着那群王府护卫逐渐远去,手中把玩着的那粒碎银轻轻一抛,不偏不倚地击中绍父的额角。
“哎呦!”
绍父吃痛地捂了捂额头,然而当他瞥见掉落在脚边的碎银时,眼睛一转,悄摸摸捡起塞进袖子里。
这才重新凑到儿子身边,挠着脑袋道:
“驴蛋儿,他们也是去咱们村。”
绍临深轻“嗯”了一声。
绍父见他没说话,不由急得用手指向自己,道:
“他们说绍家,我们绍家,他们……他们是找我们。”
绍临深见状立马坐直身体,看着对方夸赞道:
“行啊,爹,你这些日子药没白喝,都能听出是找咱家的,看来那一罐药渣还不能扔,今晚儿子在给你加点水熬一碗。”
“啊?!!!”
绍父霎时吓得脸色大变,原本皱成一团的脸此刻更是拉长了许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护卫、什么绍家。
只匆忙扭头钻进车厢里,躲在角落里,紧闭双眼,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佯装熟睡起来。
绍临深强忍着笑意,故意喊了两声,见他不应声,一脸疑惑道:
“咦?真睡着啦?那行吧,这些糯米糕可都是我的了。”
说罢,他就从挂在边上的包袱里掏出一大包点心,还没等捻起一块塞嘴里,就被人从旁边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