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年,正月二十四。
上午,阳光明媚,徐老财脱了外面的棉袄,蹲在村子外他家的田槛上,一边享受着春日阳光带来的温暖,一边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
徐老财本名徐发财,名字很充满铜臭味,可能也是这铜臭味给他带来好运。他在李家庄可是大户人家,家有三子,大儿子、二儿子都在江都城里经营着布匹生意,虽然不是日进斗金,但也是赚盆满钵满。
唯有三子,年长杨勉一岁。上了几年私塾后,待到十六、七岁时便如当初杨勉一般成了混混,白天打架斗殴,夜宿青楼妓院,小小年纪就成了纨绔子。徐老财一气之下,便把他赶去江都他大哥那里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徐老财有两个女儿,也都是嫁了好人家。大女儿嫁给邻村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那可是有秀才功名的,现在新朝刚立三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只要朝廷一但开科取士,他那女婿可是要去应试的,这大女婿在他眼里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人。
他二女儿嫁给了江都城里一个盐商的公子,虽然是妾室,但以那盐商的身家,这可不是谁都能嫁去做妾的,他家的门槛可是很高,虽然商人地位不高,不能与士族相比,但架不住他家银子多啊。
徐老财风光的背后也有难言的苦衷,这就是他的大孙女徐英了。她今年已年满十七岁,这个年纪的女子,已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徐英生下来尚在襁褓之中时,与一般婴儿无异,等到能走路时才发现是一个长短腿,瘸子!长相倒是不错,也算是一个标致的美女了,就因为身有残疾,亲事不顺,也有媒婆上门来说亲事,可就是那男方都是一些歪瓜裂枣的,没一个能入徐老财的眼。
徐老财的大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孙子都在江都城里住,可能因为徐英腿的问题,儿子儿媳心里多少有些歧视,便从小就把徐英留在老家,儿子儿媳也只在老家里有事才会回来看看,故此,这徐英并不怎么亲近自己的爹娘。
徐英从小都是徐老财老两口带大的,一直以来徐英也只亲近徐老财和她奶奶。徐老财老两口对徐英从小都很溺爱,他们没有因徐英身有残疾而怠慢这个大孙女,而是从小都满足着徐英的有理的或无理的要求,这也可能就是隔代亲吧,把老一辈的爱延续给自己的大孙女。
也有可能是他那几个儿子、孙子长年住在江都城里,一年也难得回来陪陪他们,这个样子,哪来天伦之乐?如今这大孙女日日陪着他们,那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对孙子辈的爱转移到徐英一人身上呢!
也因为他们过于溺爱徐英,这就让她从小就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格,这种性格在徐老财这种没有什么文化的富人眼中,才是他最喜欢的。他认为,这徐英以后嫁人了,当然是要做大妇的,如果大妇性格柔弱那怎能镇住家宅?当然要这种刁蛮任性的性格才合适嘛。
徐老财吃过早饭,便来到他家田边,看着不停流动的河水,又看看不远处的水车和舂米工坊,不由得从心里佩服起那个被驴踢了的杨二蛋。这个小子以前除了有一张好皮囊外,其它的都是一无是处,去偷看大姑娘小媳妇儿洗澡,最后被人家拿着刀追了几个村子,这下好了,这名声是彻底的臭了。
谁曾想他被那驴给踢了后,就彻底的变了一个人,如今这玩意儿都被他给弄出来了。难道是驴那一脚给他来了个醍醐灌顶,这以后他就焕然醒悟、痛改前非了,可就算是这样,以他上了两三年的私塾知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物事吧。徐老财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事儿想不下去了,一个人被驴踢了脑袋,如果就此变傻了,这事儿他信,反之而变聪明了,这怎么越想越荒诞不经呢。
再想到自家的大孙女,虽然她腿脚不方便,却也长的乖巧,以自己的家业在李家庄还不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只是那些瞎眼的媒婆怎么就找不一家像样的人家呢?尽找一些歪瓜裂枣、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可就算是这样,自己还得赔着笑脸、小心翼翼的婉拒,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那些撮吃撮喝的,以后就更不好办了。
徐老财想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呀……那个杨二蛋不就是一个好人选吗?怎么越想越那么般配呢!”
“大叔,大叔,这田是你家的吗?”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传入想问题有些走神的徐老财耳中,他抬起头一看,哟,这么俊俏的后生可是没有见过,应该是城里来村子里瞎逛的有钱人公子哥,这公子哥身后还站着比他稍矮的两个俊俏男子。
“是啊,这边这几块大田都是老夫家的。你们是城里来的吧?”徐老财站起来,一脸慈祥的回应着公子哥,别看徐老财没什么见识,可人老成精,怎么不知道眼前这几位公子哥非富即贵。
公子哥见这徐老财一脸的慈祥,也是心生好感,朗声问道:“敢问大叔贵姓?我们在城中听说李家庄里有新奇的玩意儿,就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想着过来看一看。”公子哥一脸求知欲的样子,用手指了指那远处正在运转的水车,看着徐老财说道。
“免贵贱姓徐,名发财。村子里的人也叫我徐老财,……哈哈,你们城里这些公子哥啊,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哦,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徐老财便滔滔不绝的把他亲眼所见的,添油加醋的一顿介绍,当说到:“我们村那个二蛋啦,他叫杨勉……”
“哦,徐大叔,你说那个二蛋叫杨勉?”公子哥一脸惊讶的打断了正说的来劲的徐老财,并回头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俊俏的随从。
徐老财说的正有劲呢,见公子哥打断他,便略有不爽的回道:“是,就是他。”
“徐大叔,你继续……”公子哥见徐老财有些不爽,忙叫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个二蛋嘛,以前就是一个混蛋,偷看别人家的小媳妇儿、大姑娘洗澡,被人家家里人拿着刀追了几个村子呢,……当时啊,都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有一次他去城里卖柴禾时,被那驴把脑袋给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就开窍了呢!把这水车和舂米工坊给做出来了。”徐老财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水车和另一个方向的舂米工坊。
“你们看,那个水车和那边那个舂米的工坊都是他做出来的。现在啊,这水就给我们这些村民们随便用,不给钱的。只是大家伙都去他那个工坊舂米,才收点钱。现在这娃儿名声好了,大伙儿都说他是大善人呢。”徐老财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只是对于他这种私塾都没上过几天老地主来说,能把这整个事件描述清楚都不容易了。
公子哥心里一直在想着徐老财口中的“二蛋、杨勉”,至于那什么“偷看”之类的,她选择性不记在心里了。
这公子哥就是当朝四公主,赵世瑶,世瑶公主。这次年后微服离京,带着春蔓和夏彤两个随身婢女来到江南,就是想再次看看去年见过的水车,主要还是想找当地老百姓了解了解这水车对于农业生产的帮助有多大。
当她们到达江都后,无巧不成书的在一家杨勉提供桃花酿的酒楼里吃饭。能在酒楼做掌柜的人,哪个又不是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的人物。
当世瑶公主一行三人来到酒楼后,刚在在雅间里坐定,掌柜便拿着一小壶所谓的桃花酿进来,说是江都最珍贵的特产。世瑶公主就这样喝到了江都特产桃花酿,桃花酿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已有传闻,因世瑶公主长年驻守在外,年前回京后,也不曾听闻过。
世瑶公主长年驻守在外,对于军旅之中,她这个级别的将军来说,喝点酒都是小事。她喝过北方的烧刀子酒,也确实比中原的酒要刺激过瘾。还喝过草原上的马奶酒,只是那种酒刺激感不够,还有一种酸味,这是她所不喜的。
如今一喝这桃花酿,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那什么烧刀子酒、马奶酒和这桃花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酿酒之人,不知是何方能士,做出如此美酒,若有缘一见,当向他讨教,这桃花酿以然勾起世瑶公主对这酿酒人的兴趣。
再向掌柜要二斤的时候,掌柜的却说,这酒限量,只有雅间才有二两供应,外面大厅多少钱都不卖。问其原因,掌柜说他们酒楼每月只有三十斤的供应量,这应该是酿酒商为提高价钱才限量的。
这就让世瑶公主奇怪了,喝个酒还限量,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卖出美酒来,又对酒控制量,你这是要掌控人的欲望、控制人的人性!……如此看来,此人所谋甚大。
如此一想,世瑶公主对这酿酒人更感兴趣,于是乎便向掌柜的打听这酿酒人的身份:“掌柜的,酿这酒的是何人?”她说完,手上一张银票不露声色的插入酒楼掌柜的手中。
掌柜的只以为是一般的商业贿赂,也不客气的把银票置于袖中,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酒楼掌柜说到这里,看了看世瑶公主那快要炸了的表情,忙又说道:“我们酒楼和那卖酒人签了保密协议,不得泄露酿酒人的个人信息。”
世瑶公主一听,顿时气急,这是个什么鬼?——保密协议?如今我用身份来压你那保密协议如何?
“这是我身份文碟,且看清了!”
酒楼掌柜看清文碟上的几个字后,慌乱的跪倒在地,头爬伏于地大声说道:“公主殿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说吧,关于桃花酿的信息,——酿酒人是谁?”
酒楼掌柜自知此次搪塞不过了,只能把当初和杨勉签的协议拿了出来,呈现在公主面前。
“呃,是这个样子……”
“你……且还有酒?……”
酒楼掌柜在不可抗力下,选择了委屈求全,把仅剩的二斤桃花酿卖给了当朝公主。最后又签了一份如杨勉那份一样的保密协议:如泄露公主行踪,杀其满门。——哎,都是给人保密!